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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
[幻梦异侠] <三侠五义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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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7:4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欧阳爷丁大爷在庙中彼此闲谈。北侠说:“逢场作戏,其中还有好处。”
丁大爷问道:“其中有何好处?请教。”北侠道:“那马刚既称孤道寡,不是没有
权势之人。你若明明把他杀了,他若报官说他家员外被盗寇持械戕命。这地方官怎
样办法?何况又有他叔叔马朝贤在朝,再连催几套文书,这不是要地方官纱帽么?
如今改了面目,将他除却。这些姬妾妇人之见,他岂不又有枝添叶儿,必说这妖怪
青脸红发来去无踪,将马刚之头取去。况还有个胖妾吓倒。他的疾向上来,十胖九
虚,也必丧命。人家不说他是疾,必说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。他纵然报官,你家
出了妖怪,叫地方官也是没法的事。贤弟想想,这不是好处么?”丁大爷听了,越
想越是,不由的赞不绝口。
    二人闲谈多时,略为歇息,天已大亮,与了瘸道香资,二人出庙。丁大爷务必
请北侠同上茉花村暂住几日,俟临期再同上灶君祠会齐,访拿花冲。北侠原是无牵
无挂之人,不能推辞,同上茉花村去了。这且不
    单说二员外韩彰,自离了汤圆铺,竟奔杭州而来。沿路行去,闻的往来行人尽
皆笑说,以“花蝶设誓”当做骂话。韩二爷听不明白,又不知花蝶为谁,一时腹中
饥饿,见前面松林内酒幌儿,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。因此步入林中,见周围芦苇的
花障,满架的扁豆秧儿勤娘子。正当秋令,豆花盛开。地下又种着些儿草花,颇颇
有趣。来到门前上悬一匾,写着“大夫居”三字。韩爷进了门前,院中有两张高桌。
却又铺着几领芦席,设着矮座。那边草房三间,有个老者在那里打盹。
    韩爷看了一番光景,正惬心怀,便咳嗽一声。那老者猛然惊醒,拿了手巾,前
来问道:“客官吃酒么?”韩爷道:“你这里有什么酒?”老者笑道:“乡居野旷,
无甚好酒,不过是白干烧酒。”韩爷道:“且暖一壶来。”老者去不多时,暖了一
壶酒,外有四碟:一碟盐水豆儿,一碟豆腐干,一碟麻花,一碟薄脆。韩爷道:
“还有什么吃食?”老者道:“没有别的,还有卤煮斜尖豆腐合热鸡蛋。”韩爷吩
咐:“再暖一角酒来。一碟热鸡蛋,带点盐水儿来。”老者答应,刚要转身。见外
面进来一人,年纪不过三旬,口中道:“豆老丈,快暖一角酒来。还有事呢。”老
者道:“吁!庄大爷,往那里去?这等忙。”那人叹道:“暧!从那里说起!我的
外甥女巧姐不见了。我姐姐哭哭啼啼,叫我给姐夫送信去。”韩爷听了,便立起身
来让坐。那人也让了三言二语。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一处。那人甚是直爽,见老儿拿
了酒来,他却道:“豆老文,我有一事。适才见幛外有几只雏鸡,在那里刨食吃。
我与你商量,你肯卖一只与我们下酒么?”豆者笑道:“那有什么呢。只要大爷多
给几钱银子就是了。”那人道:“只管弄去,做成了,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?”老
者听说“二钱银于”,好生欢喜的去了。韩爷却拦道:“兄台又何必宰鸡呢。”那
人道:“彼此有缘相遇,实是三生有幸,况我也当尽地主之谊。”说毕,彼此就座,
各展姓字。原来此人姓庄名致和,就在村前居住。
    韩爷道:“方才庄兄说还有要紧事,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呢么。不可因在下耽搁
了工夫。”庄致和道:“韩兄放心。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。就是今日赶急送
信与舍亲,他也是没法子。莫若我先细细访访。……正说至此,只见外面进来了一
人,口中嚷道:“老豆呀!咱弄一壶热热的。”他却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,脚登
板凳,立愣着眼,瞅着这边。韩爷见他这样形景,也不理他。
    豆老儿拧着眉毛,端过酒去。那人摸了一摸道:“不热呀,我要热热的。”豆
老几道:“很热了吃不到嘴里,又该抱怨小老儿了。”那人道:“没事,没事。你
只管烫去。”豆老几只得从新烫了来,道:“这可热的很了。”那人道:“热热的
很好,你给我斟上晾着。”豆老儿道:“这是图什么呢?”那人道:“别管!大爷
是这未个脾气儿。我且问你,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我吃?”豆老几道:“我这里是
大爷知道的,乡村铺儿,那里讨荤腥来。无奈何,大爷将就些儿吧。”那人把醉眼
一瞪,道:“大爷花钱,为什么将就呢?”说着话,就举起手来。豆老儿见势头不
好,便躲开了。
    那人却趔趄趔趄的来至草房门前,一嗅,觉得一股香味扑鼻,便进了屋内一看,
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,又肥又嫩。他却说道:“好呀!现放着荤菜,你说没有。
老豆,你可是猴儿拉稀,坏了肠子咧。”豆老忙道:“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
子,煮着自用的。大爷若要吃时,也花二钱银子,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。”
那人道:“什么二钱银子!大爷先吃了,你再给他们煮去。”说罢,拿过方盘来,
将鸡从锅内捞出,端着往外就走。豆老儿在后面说道:“大爷不要如此。凡事有个
先来后到,这如何使得。”那人道:“大爷是嘴急的,等不得。叫他们等着去吧。”
    他在这里说,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,顿时怒气填胸,立起身来,走到那人跟前,
抬腿将木盘一踢,连鸡带盘全合在那人脸上。鸡是刚出锅的,又搭着一肚子滚汤。
只听那人“暧呀”一声,撒了手,栽倒在地,顿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,立刻
开了一个果子铺,满脸鼓起来了。韩爷还要上前,庄致和连忙拦住。韩爷气忿忿的
坐下。那人却也知趣,这一烫酒也醒了,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;又见韩爷的形景,
估量着他不是个儿,站起身来就走,连说:“结咧,结咧!咱们再说再议。等着,
等着!”搭讪着走了。这里庄致和将酒并鸡的银子会过,肴没吃成,反多与了豆老
儿几分银子。劝着韩爷,一同出了大夫居。
    这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,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,从新放在锅里煮了一个开,用
水盘捞出,端在桌上,自己暖了一角酒。自言自语:“一饮一啄,各有分定。好好
一只肥嫩小鸡儿,那二位不吃,却便宜老汉开斋。这是从那里说起。”才待要吃,
只见韩爷从外面又进来。豆老儿一见,连忙说道:“客官,鸡已熟了,酒已热了,
好好放在这里。小老儿却没敢动,请客官自用吧。”韩爷笑道:“俺不吃了。俺且
问你:方才那厮,他叫什么名字?在那里居住?”豆老儿道:“客官问他则甚?好
鞋不粘臭狗屎,何必与他呕气呢。”韩爷道:“我不过知道他罢了。谁有工夫与他
呕气呢。”豆老道:“客官不知。他父子家道殷实,极其俚吝,最是强梁。离此五
里之遥,有一个卞家幢,就是他家。他爹爹名叫卞龙,自称是铁公鸡,乃刻薄成家,
真是一毛儿不拔。若非怕自己饿死,连饭也是不吃的。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,就是
方才那人,名叫卞虎,他自称外号癞皮象。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?一来是无毛
可拔。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,起手立起家业来,故此外号止于‘鸡’。他是生
成的胎里红,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,故此称‘象’。又恐人家看不起,因此又
加上‘癞皮’二字,说明他是家传的吝啬,也不是好惹的。自从他父子如此,人人
把个卞家幢改成‘扁家团’了。就是他来此吃酒,也是白吃白喝,尽赊帐,从来不
知还钱。老汉又惹他不起,只好白填嗓他罢了。”韩爷又问道:“他那疃里,可有
店房么?”豆老儿道:“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,那有店房。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
遥,有个桑花镇,却有客寓。”
    韩爷问明底细,执手别了豆老,竟奔桑花镇而来,找了寓所。到了晚间,夜阑
人静,悄悄离了店房,来到卞家疃。到了卞龙门前,跃墙而入。施展他飞檐走壁之
能,趴伏在大房之上,偷睛往下观看。见个尖嘴缩腮的老头子,手托天平在那里平
银于,左平右平,却不嫌费事,必要银子比砝码微低些方罢。共平了二百两,然后
用纸包了四封,用绳子结好,又在上面打了花押,方命小童抱定,提着灯笼,往后
面送去。他在那里收拾天平。
    韩爷趁此机会,却溜下房来,在卡子门垛于边隐藏。小童刚迈门槛,韩爷将腿
一伸,小童往前一扑,唧(口丢)咕咚,栽倒在地,灯笼也灭了。老头子在屋内声言
道:“怎么了?栽倒咧。”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来对着了,说道:“刚迈门槛,不
防就一交倒了。”老头子道:“小孩子家,你到底留神呀!这一栽,管保把包儿栽
破。洒了钱渣儿,如何找寻呢?我不管——拿回来再平。倘若短少分两,我是要扣
你的工钱的。”说着话,同小童来至卡子门,用灯一照。罢咧!连个纸包儿的影儿
也不见了。老头子急的两眼冒火,小童儿吓的二日如灯,泪流满面。老头子暴躁道:
“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?快快拿出来。如不然,就活活要了你的命。”正说着,
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,问明此事。小童哭诉一番。卞虎那里肯信,将眼一瞪,道:
“好四攮的!人小鬼大,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。咱们且向前面说来。”说罢,拉了
小童,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,来到大房屋内。早见桌上用磕码押着个字帖儿,上
面字有核桃大小,写道:“爷爷今夕路过汝家,知道你刻薄成家,广有金银,又兼
俺盘费短少,暂借银四封,改日再还。不可误赖好人。如不遵命,爷爷时常夜行此
路,请自试爷爷的宝刀。免生后悔!”卞龙见了此帖,顿时浑身乱抖。卞虎将小童
放了,也就发起愣来。父子二人无可如何,只得忍着肚子疼,还是性命要紧,不敢
声张,惟有小心而已。
    要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晓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8:01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,远远听见江西小车,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
而来。韩爷急中生智,拣了一株大树,爬将上去,隐住身形。不意小车子到了树下,
咯噎的歇住。听见一人说道:“白昼将货物问了一天。此时趁着无人,何不将他过
过风呢?”又听有人说道:‘哦也是如此想。不然间坏了,岂不白费了工夫呢!”
答言的却是妇人声音。只见他二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,搭出一个小小人来,叫他靠
在树木之上。
    韩爷见了,知他等不是好人,暗暗的把银两放在树权之上,将朴刀拿在手中,
从树上一跃而下。那男子猛见树上跳下一人,撒腿往东就跑。韩爷那里肯舍,赶上
一步,从后将刀一搠。那人“暧哟”了一声,早已着了利刃,栽倒在地。韩爷撤步
回身,看那妇人时,见他哆嗦在一堆儿,自己打的牙山响,犹如寒战一般。韩爷用
刀一指,道:“你等所做何事?快快实说!倘有虚言,立追狗命。讲!”那妇人道:
“爷爷不必动怒,待小妇人实说。我们是拐带儿女的。”韩爷问道:“拐来男女置
于何地?”妇人道:“爷爷有所不知。只因襄阳王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,收录幼
童弱女。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六百两。我夫妻团穷所迫,无奈做此暗昧之事。不想
今日遇见爷爷识破,只求爷爷饶命。”
   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,原来是个女孩儿,见他愣愣何柯的,便知道其中有诈。又
问道:“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?讲!”妇人道:“他那泥丸宫有个药饼儿,揭
下来,少刻就可苏醒。”韩爷听罢,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,果有药饼,连忙揭下,
抛在道旁。又对妇人道:“你这恶妇,快将裙绦解下来。”妇人不敢不依,连忙解
下,递给韩爷。韩爷将妇人发髻一提,拣了一棵小小的树木,把妇人捆了个结实。
翻身窜上树去,揣了银子,一跃而下。才待举步,只听那女孩儿“哎呀”了一声,
哭出来了。韩爷上前问道:“你此时可明白了?你叫什么?”女子道:“我叫巧姐。”
韩爷听了,惊骇道:“你母舅可是庄致和么?”女子道:“正是。伯伯如何知道?”
韩爷听了,想道:“无心中救了巧姐,省我一番事。”又见天光闪亮,惟恐有些不
便,连忙说道:“我姓韩,与你母舅认识。少时若有人来,你就喊‘救人’,叫本
处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。拐你的男女,我俱已拿住了。”说罢,竟奔桑花镇去了。
    果然,不多时路上已有行人,见了如此光景,问了备细,知是拐带,立刻找着
地方保甲,放下妇人用铁锁锁了,带领女子同赴县衙。县官升堂,一讯即服。男子
已死,着地方掩埋,妇人定案寄监。
    此信早已传开了。庄致和闻知,急急赴县,当堂将巧姐领回。路过大夫居,见
了豆老,便将巧姐已有的话说了。又道:“是姓韩的救的。难道就是昨日的韩客官
么。”豆老听见,好生欢喜,又给庄爷暖酒作贺。因又提起:“韩爷昨日复又回来,
问卞家的底里。谁知今早闻听人说,卞家丢了许多的银两。庄大爷,你想这事诧异
不诧异?老汉再也猜摸不出这位韩爷是个什么人来。”
   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,讲究此事。不想那边坐着一个道人,立起身来,打个稽
首,问道:“请问庄施主,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,金黄面皮,微微的有点黄须
么?”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,仿佛才病起来的模样,却又目光如电,炯炯有神,
声音洪亮,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,不由的起敬道:“正是。道爷何以知之?”那道
人道:“小道素识此人,极其侠义,正要访他。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?”豆老儿听
到此,有些不耐烦,暗道:“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,直耐到此时,占了我一张
座儿,仿佛等主顾的一般。如今听我二人说话,他便插言,想是个安心哄嘴吃的。”
便没有好气的答道:“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,谁耐烦打听他往那里去呢。你既认得
他,你就趁早儿找他去。”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倔强,也不理他,索性就棍打腿,
便对庄致和道:“小道与施主相遇,也是缘分,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么?”
庄致和道:“这有什么。道爷请过来,只管用,俱在小可身上。”那道人便凑过来。
庄致和又叫豆老暖了两角酒来。豆老无可奈何,瞅了道人一眼,道:“明明是个骗
酒吃的,这可等着主顾了。”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。
   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。只因回明包相访查韩彰,扮做云游道人模样,由丹
凤岭慢慢访查至此。好容易听见此事,焉肯轻易放过,一壁吃酒,一壁细问昨日之
事,越听越是韩爷无疑。吃毕酒,蒋平道了叨扰。庄致和会了钱钞,领着巧姐去了。
    蒋平也就出了大夫居,逢村遇店,细细访查,毫无下落。看看天晚,日色西斜,
来到一座庙宇前,匾上写着“铁岭观”三字,知是道士庙宇,便上前。才待击门,
只见山门放开,出来一个老道,手内提定酒葫芦;再往脸上看时,已然喝的红扑扑
的似有醉态。蒋平上前稽首道:“小道行路天晚,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,不知仙长
肯容纳否?”那老道乜斜着眼,看了看蒋平,道:“我看你人小瘦弱,倒是个不生
事的。也罢,你在此略等一等。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,自有道理。”蒋平接口道:
“不瞒仙长说,小道也爱杯中之物。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当用的。乞将酒器付与小
道,待我沽来,奉敬仙长如何?”那老道听了,满面堆下笑来,道:“道友初来,
如何倒要叨扰。”说着话,却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四爷。四爷接过葫芦,又把自己的
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。老道又告诉他卖酒之家,蒋平答应。回身去不多
时,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,额外又买了许多的酒菜。老道见了好生欢喜,道:“道
兄初来,却破许多钱钞,使我不安。”蒋平道:“这有甚要紧。你我皆是同门,小
弟特敬老兄。”
    那老道更觉欢喜,回身在前引路,将蒋平让进,关了山门,转过影壁,便看见
三间东厢房。二人来到屋内,进门却是悬龛供着吕祖,也有桌椅等物。蒋爷倚了招
子,放了渔鼓简板,向上行了礼。老道掀起布帘,让蒋平北间屋内坐。蒋平见有个
炕桌上面放着杯壶,还有两色残肴。老道开柜拿了家伙,把蒋爷新买的酒菜摆了,
然后暖酒添杯,彼此对面而坐。蒋爷自称姓张,又问老道名姓,原来姓胡名和。观
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,生的黑面大腹,自称绰号铁罗汉,一身好武艺,惯会趋炎附
势。这胡和见了酒如命的一般,连饮了数杯,却是酒上加酒,已然醺醺。他却顺口
开河,道:“张道兄,我有一句话告诉你,少时当家的来时,你可不要言语,让他
们到后面去,别管他们作什么。咱们俩就在前边给他个痛喝,喝醉了,就给他个问
睡,什么全不管他。你道如何?”蒋爷道:“多承胡大哥指示。但不知当家的所做
何事?何不对我说说呢?”胡和道:“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。我们这当家的,他乃
响马出身,畏罪出家。新近有他个朋友找他来,名叫花蝶,更是个不尴不尬之人,
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。昨晚有人追下来,竟被他们拿住,锁在后院塔内,至今没
放。你说,他们的事管得么?”蒋爷听了心中一动,问道:“他们拿住是什么人呢?”
胡和道:“昨晚不到三更,他们拿住人了。是如此如彼,这般这样。”蒋爷闻听,
吓了个魂不附体,不由惊骇非常。
    你道胡和说什么“如此如彼,这般这样”?原来韩二爷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,
来到桑花镇,到了离所,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。细细打听,方才知道是个最爱采花
的恶贼,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,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。暗暗的忖度了一番,
到了晚间,托言玩月,离了店房,夜行打扮,悄悄的访查。
    偶步到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,借着月光初上,见匾上金字,乃“观音庵”三字,
便知是尼庵。刚然转到那边,只见墙头一股黑烟落将下去。韩爷将身一伏,暗道:
“这事奇怪!一个尼庵,我们夜行人到此做什么?必非好事。待我跟进去。”一飞
身跃上墙头,往里一望,却无动静。便落下平地,过了大殿,见角门以外路西,单
有个门儿虚掩,挨身而入,却是三间茅屋。惟有东间明亮,早见窗上影儿是个男子,
巧在鬓边插的蝴蝶,颤巍巍的在窗上摇舞。韩爷看在眼里,暗道:“竟有如此的巧
事!要找寻他,就遇见他。且听听动静,再做道理。”稳定脚尖,悄悄蹲伏窗外。
只听花蝶道:“仙姑,我如此哀恳,你竟不从。休要惹恼我的性儿,还是依了好。”
又听有一女子声音道:“不依你,便怎样?”又听花蝶道:“凡妇女入了花蝶之眼,
再也逃不出去,何况你这女尼。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,不忍加害于你。再若不识抬
举,你可怨我不得了。”又听女尼道:“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,只因自幼多灾多病,
父母无奈,将我舍入空门,不想今日遇见你这恶魔,好!好!好!惟有求其速死而
己。”说着,说着,就哭起来了。忽听花蝶道:“你这贱人,竟敢以死吓我。我就
杀了你!”韩爷听到此,见灯光一晃,花蝶立起身来,起手一晃,想是抽刀。韩爷
一声高叫道:“花蝶,休得无礼!俺来擒你!”
  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,吃惊不小,噗的一声,将灯吹灭,掀软帘奔到堂
屋,刀挑帘拢,身体往斜刺里一纵。只听“拍”,早有一枝湾箭钉在窗棂之上。花
蝶暗道:“幸喜不曾中了暗器。”二人动起手来。因院子窄小,不能十分施展,只
是彼此招架。正在支持,忽见从墙头跳下一人,咕咚一声,其声甚重。又见他身形
一长,是条大汉,举朴刀照花蝶劈来。花蝶立住脚,望大汉虚搠一刀。大汉将身一
闪,险些儿栽倒。花蝶抽空跃上墙头,韩爷一飞身跟将出去。花蝶已落墙外,往北
飞跑。韩爷落下墙头,追将下去。这里大汉出角门,绕大殿,自己开了山门,也就
顺着墙往北追下去了。
    韩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。又见有座庙宇,花蝶跃身跳进,韩爷也就飞过墙去。
见花蝶又飞过里墙,韩爷紧紧跟随。追到后院一看,见有香炉角三座小塔,惟独当
中的大些。花蝶便往塔后隐藏,韩爷步步跟随,花蝶左旋右转,韩爷前赶后拦。二
人绕培多时,方见那大汉由东边角门赶将进来,一声喊叫:“花蝶,你往那里走?”
花蝶扭头一看,故意脚下一跳,身体往前一栽。韩爷急赶一步,刚然伸出一手。只
见花蝶将身一翻,手一撒,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下,虽不甚疼,觉得有些麻木。暗
说:“不好!必是药标。”急转身跃出墙外,竟奔回桑花镇去了。
    这里花蝶闪身计打了韩彰,精神倍长,迎了大汉,才待举手,只见那壁厢来了
个雄伟胖大之人,却是吴道成。因听见有人喊叫,连忙赶来,帮着花蝶,将大汉拿
住,锁在后院塔内。
    胡和不知详细,他将大概略述一番,已然把个蒋爷惊的目瞪痴呆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晓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8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蒋四爷听胡和之言,暗暗说道:“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。原来被他们
擒住了。”正在思索,忽听外面叫门,胡和答应着,却向蒋平摆手,随后将灯吹灭,
方趔趄趔趄出来开放山门。只听有人问道:“今日可有什么事么?”胡和道:“什
么事也没有。横竖也没有人找。我也没有吃酒。”又听一人道:“他已醉了,还说
没有吃酒呢。你将山门好好的关了吧。”说着,二人向后边去了。
    胡和关了山门,从新点上灯来,道:“兄弟,这可没了事咧。咱们喝吧。喝醉
了给他个睡,什么事全不管他。”蒋爷道:“很好。”却暗暗算计胡和。不多时,
将老道灌了个烂醉,人事不知。蒋爷脱了道袍,扎缚停当,来到外间,将招于拿起,
抽出三枝鹅眉刺,熄灭了灯,悄悄出了东厢房,竟奔后院而来。果见有三座砖塔,
见中间的极大。刚然走到跟前,忽听嚷道:“好呀!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,不言不
语,到底是怎样呵?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!”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,悄悄道:
“你是谁?不要嚷!我来救你。”说罢,走到跟前,把绳索挑去,轻轻将他二臂舒
回。
    那大汉定了定神,方说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蒋爷道:“我姓蒋名平。”大汉
失声道:“暧哟!莫不是翻江鼠蒋四爷么?”蒋平道:“正是。你不要高声。”大
汉道:“幸会,幸会。小人龙涛,自仁和县灶君祠跟下花蝶来到此处,原要与家兄
报仇,不想反被他们拿住。以为再无生理,谁知又蒙四爷知道搭救。”蒋爷听了,
便问道:“我二哥在那里?”龙涛道:“并不曾遇见什么二爷。就是昨晚也是夜星
子冯七给小人送的信。因此得信到观音庵访拿花蝶,爬进墙去,却见个细条身子的
与花蝶动手,是我跳下墙去帮助。后来花蝶跳墙,那人比我高多了,也就飞身跃墙,
把花蝶追至此处。及至我爬进墙来帮助,不知那人为什么反倒越墙走了。我本不是
花蝶对手,又搭上个黑胖者道,如何敌得住,因此就被他们擒住了。”
    蒋爷听罢,暗想道:“据他说来,这细条身子的倒象我二哥。只是因何又越墙
走了呢?走了又往何处去呢?”又问龙涛道:“你方才可见二人进来么?往那里去
了?”龙涛道:“往西一面竹林之后,有一段粉墙(想来有门),他们往那里去了。”
蒋爷道:“你在此略等一等,我去去就来。”转身形来到林边一望,但见粉壁光华,
乱筛竹影。借着月光浅淡,翠阴萧森,碧沉沉竟无门可入。蒋爷暗忖道:“看此光
景,似乎是板墙。里面必是个幽僻之所,且到临近看看。”绕过竹林,来到墙根,
仔细留神,踱来踱去。结构斗笋处,果然有些活动。伸手一摸,似乎活的。摸了多
时,可巧手指一按,只听咯噎一声,将消息滑开,却是个转身门儿。蒋爷暗暗欢喜,
挨身而入,早见三间正房,对面三间敞厅,两旁有抄手游廊。院内安设着白玉石盆,
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,甚觉清雅。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,有人对谈。
    泽长蹑足潜踪,悄立窗外。只听有人唉声叹气,旁有一人劝慰道:“贤弟,你
好生想不开。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,你再要如此,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。”这说话
的却是吴道成。又听花蝶道:“大哥,你不晓得。自从我见了他之后,神魂不定,
废寝忘食。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儿,决不依从。若是别人,我花冲也不知杀却了多少。
惟独他,小弟不但舍不得杀他,竟会不忍逼他。这却如何是好呢?”说罢,复又长
叹。吴道成听了,哈哈笑道:“我看你竟自着了迷了。兄弟,既如此,你请我一请,
包管此事必成。”花蝶道:“大哥果有妙计,成全此事。慢说请你,就是叫我给你
磕头,我都甘心情愿的。”说着话,咕咚一声就跪下了。蒋爷在外听了,暗笑道:
“人家为媳妇拜丈母,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。真是无耻,也就可笑呢。”
    只听吴道成说:“贤弟请起,不要太急。我早已想下一计了。”花蝶问道:
“有何妙计?”吴道成道:“我明日叫我们那个主儿,假做游庙,到他那里烧香。
我将蒙汗药叫他带上些。到了那里,无论饮食之间下上些,须将他迷倒,那时任凭
贤弟所为。你道如何?”花冲失声大笑,道:“好妙计,好妙计!大哥,你真要如
此,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。”又听吴道成道:“可有一宗。到了临期,你要留些
情分,千万不可连我们那个主儿清浊不分,那就不成事体了。”花冲也笑道:“大
哥放心。小弟不但不敢,从今后小弟竟把他当嫂子看待。”说罢,二人大笑。
    蒋爷在外听了,暗暗切齿咬牙,道:“这两个无耻无羞、无伦无礼的贼徒,又
在这里铺谋定计,陷害好人。”就要进去。心中一转想:“不可!须要用计。”说
罢,转身躯来到门前,高声叫道:“无量寿佛!”他便抽身出来,往南赶行了几步,
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。此时屋内早已听见。吴道成便立起身来,到了院中,问道:
“是那个?”并无人应。却见转身门已开,便知有人,连忙出了板墙。左右一看,
何尝有个人影,心中转省道:“是了。这是胡和醉了,不知来此做些什么。看见此
门已开,故此知会我们,也未见得。”心中如此想,脚下不觉不由的往南走去。可
巧正在蒋爷隐藏之处,撩开衣服,腆着大肚,在那里小解。蒋爷在暗处看的真切,
暗道:“活该小子前来送死。”右手攥定钢刺,复用左手按住手腕。说时迟,那时
快,只听噗哧一声,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,小水淋淋漓漓。蒋爷也不管他,却将
手腕一翻,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。吴道成那里受得,“暧哟”一声,翻筋斗栽
倒在地。蒋爷趁势赶步,把钢刺一阵乱捣,吴道成这才成了道了。蒋爷抽出钢刺,
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,交付左手,别在背上,仍奔板墙门而来。
    到了院内,只听花蝶问道:“大哥,是什么人?”蒋爷一言不发,好大胆!竟
奔正屋。到了屋内软帘北首,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,往里偷看。却见花蝶立起身
来,走到软帘前一掀。蒋爷就势儿接着,左手腕一翻。明晃晃的钢刺,竟奔花蝶后
心刺下来。只听“嗑”的一声响,把背后衣服划开,从腰间至背,便着了钢刺。花
蝶负痛难禁,往前一挣,顿时跳到院内。也是这厮不该命尽。是蒋爷把钢刺别在背
后,又是左手,且是翻起手腕,虽然刺着,却不甚重,只是划伤皮肉。蒋爷蹍步跟
将出来,花蝶已出板墙,蒋爷紧紧追赶。花蝶却绕竹林,穿入深密之处。蒋爷有心
要赶上。猛见花蝶跳出竹林,将手一扬。蒋四爷暗说:“不好!”把头一扭,觉得
冷嗖嗖从耳旁过去,板墙上拍的一声响。蒋爷便不肯追赶,眼见蝴蝶飞过墙去了。
    蒋爷转身来到中间,往前见龙涛血脉已周,伸腰舒背,身上已觉如常,便将方
才之事说了一遍。龙涛不胜称羡。蒋爷道:“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好?”龙涛道:
“我与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。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?”蒋爷道:“也罢。我就同
你前去。且到前面,取了我的东西,再走不迟。”二人来到东厢房内,见胡和横躺
在炕上,人事不知。蒋爷穿上道袍,在外边桌上拿了渔鼓简板,旁边拿起算命招子,
装了钢刺。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报官,如何结案。二人离了铁岭观,一直竟奔桑花
镇而来。
    及至到时,红日已经东升。龙涛道:“四爷辛苦了一夜,此时也不觉饿吗?”
蒋爷听了,知他这两日未曾吃饭,随答道:“很好,正要吃些东西。”说着话,正
走到饭店门前,二人进去,拣了一个座头。刚然坐下,只见堂官从水盆中提了一尾
欢跳的活鱼来。蒋爷见了,连夸道:“好新鲜鱼!堂官,你给我们一尾。”走堂的
摇手道:“这鱼不是卖的。”蒋爷道:“却是为何?”堂官道:“这是一位军官爷
病在我们店里,昨日交付小人的银两,好容易寻了数尾,预备将养他病的,因此我
不敢卖。”蒋爷听了,心内辗转道:“此事有些蹊跷。鲤鱼乃极热之物,如何反用
他将养病呢?再者,我二哥与老五最爱吃鲤鱼,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,吃东西
不香,就用鲤鱼氽汤,拿他开胃。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?但只是我二哥如何
扮做军官呢?又如何病了呢?”蒋爷只顾犯想。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他
先要了点心来,一上口就是五六碟。然后才问:“四爷,吃酒要什么菜?”蒋爷随
便要了,毫不介意——总在得病的军官身上。
    少时,见堂官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鲤鱼,往后面去了。蒋爷他却悄悄跟在
后面。多时转身回来,不由笑容满面。龙涛问道:“四爷酒也不喝,饭也不吃,如
何这等发笑?”蒋爷道:“少时你自然知道。”便把那堂官唤近前来,问道:“这
军官来了几日了?”堂官道:“连今日四天了。”蒋爷道:“他来时可曾有病么?”
堂官道:“来时却是好好的。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赏月,于四鼓方才回来,便得了病。
立刻叫我们伙计三两个到三处打药,惟恐一个药铺赶办不来。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
紧要的症候,因此挡槽儿的、更夫,连小人分为三下里,把药抓了来。小人要与军
官爷煎,他不用。小人见他把那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,说道:‘你们去吧。
有了药,我就无妨碍了。明早再来,我还有话说呢。’到了次日早起,小人过去一
看,见那军官爷病就好了,赏了小人二两银子买酒吃。外又交付小人一个锞子,叫
小人务必的多找几尾活鲤鱼来,说:“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。’因此昨日出去了
二十多里路,方找了几尾鱼来。军官爷说:‘每日早饭只用一尾,过了七天后,便
隔两三天再吃,也就无妨了。’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。”蒋爷听了,点了点
头,叫堂官且温酒去,自己暗暗踌躇道:“据堂官说来,我二哥前日夜间得病。不
消说了,这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,赶紧跑回来了。怨得龙涛他说:‘刚赶到,那人
不知如何越墙走了。’只是叫人两三处打药,难道这暗器也是毒药味的么’不然,
如何叫人两三处打药。这明是秘不传方之意。二哥呀,二哥,你过于多心了,一个
方儿什么要紧,自己性命也是当耍的。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,说:‘为人不可过
毒了。似乎这些小家伙称为暗器,已然有个暗字,又用毒药味饱,岂不是狠上加狠
呢。如何使得?’谁知二哥再也不听,连解药儿也不传人,不想今日临到自己头上,
还要细心,不肯露全方儿。如此看来,二哥也太深心了。”又一转想,暗说:“不
好。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药之时,原是两九全被我盗去。如今二哥想起来,叫他这
般费事,未尝不恨我,骂我,也就未必肯认我呢。”想到此,只急的汗流满面。
    龙涛在旁,见四爷先前欢喜,到后来沉吟纳闷,此时竟自手足失措,便问道:
“四爷,不吃不喝,到底为着何事?何不对我说说呢?”蒋爷叹气道:“不为别的,
就只为我二哥。”龙涛道:“二爷在那里?”蒋爷道:“就在这店里后面呢。”龙
涛忙道:“四爷,大喜!这一见了二爷,又完官差,又全朋友义气,还犹豫什么呢?”
说着话,堂官又过来。蒋爷唤住,道:“伙计,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见么?”堂官
开言说道:“爷若不问,小人也不说。这位军官爷一进门,就嘱咐了。他说:‘如
有人来找,须问姓名。独有个姓蒋的,他若找来,就回复他说,我不在这店里。’”
四爷听了,便对龙涛道:“如何?”龙涛闻听,便不言语了。蒋爷又对堂官道:
“此时军官的鲤鱼大约也吃完了。你作为取家伙去,我悄悄的跟了你去。到了那里,
你合军官说话儿,我做个不期而遇。倘若见了,你便溜去,我自有道理。”堂官不
能不应。蒋爷别了龙涛,跟着堂官,来到后面院子之内。
    不知二人见了如何,下回分晓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8:2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蒋爷跟了堂官来到院子之内,只听堂官说道:“爷上吃着这鱼可配口么?
如若短什么调和,只管吩咐,明早叫灶上的多精点心。”韩爷道:“很好,不用吩
咐了,调和的甚好。等我好了,再谢你们吧。”堂官道:“小人们理应伺候,如何
担的起谢字呢。”
    刚说到此,只听院内说道:“哎哟,二哥呀!你想死小弟了。”堂官听罢,端
起盘子,往外就走。蒋四爷便进了屋内,双膝跪倒。韩爷一见翻转身,面向里而卧,
理也不理。蒋爷哭道:“二哥,你恼小弟,小弟深知。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诉说明白
了,就死也甘心的。当初五弟所做之事,自己逞强逞能,不顾国家法纪,急的大哥
无地自容。若非小弟看破,大哥早已缢死在庞府墙外了。二哥,你老知道么?就是
小弟离间二哥,也有一番深心。凡事皆是老五作成,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,并
不知有姓韩的在内。到了归结,二哥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,岂不弱了彻
地鼠之名呢?再者小弟附和着大哥,务必要拿获五弟,并非忘了结义之情,这正是
救护五弟之意。二哥难道不知他做的事么?若非遇见包恩相与诸相好,焉能保的住
他毫无伤损,并且得官授职?又何尝委屈了他呢。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,
朝夕聚首,原想不到有今日。既有今日,我四人都受皇恩,相爷提拔,难道就忘却
了二哥么?我兄弟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好几场。大哥尤为伤怀,想念二哥。实对二
哥说吧,小弟此番前来,一来奉旨钦命,二来包相钧渝,三来大哥的分派。故此装
模作样,扮成这番光景,遍处找寻二哥。小弟原有一番存心,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;
若是寻不着时,小弟从此也就出家,做个负屈含冤的老道罢了。”说到此,抽抽噎
噎的哭了起来。他却偷着眼看韩彰,见韩爷用巾拍抹脸,知是伤了心了,暗道:
“有点活动了。”复又说道:“不想今日在此遇见二哥。二哥反恼小弟,岂不把小
弟一番好心,倒埋没了?总而言之,好人难作。小弟既见了二哥,把曲折衷肠诉明,
小弟也不想活着了,隐迹山林,找个无人之处,自己痛哭一场,寻个自尽罢了。”
说到此,声咽音哑,就要放声。
    韩爷那里受得,由不得转过身来道:“你的心,我都知道了。你言我行事太毒,
你想想你做的事,未尝不狠。”蒋爷见韩爷转过身来,知他心意已回,听他说:
“做事大狠”,便急忙问道:“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?求二哥说明。”韩爷道:
“你诓我药,为何将两丸俱备拿去,致令我昨日险些儿丧了性命?这不是做事太狠
么?”蒋爷听了,“噗哧”一声笑了,道:“二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,这可错怪小
弟了。你老自想想,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,当初若不将二丸药掏出,如何装的
下那封字柬呢?再者,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,能够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,我二
哥受药缥,必要用此解药。若早知道,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,预备给二哥救急
几,也省的你老恨我咧。”韩爷听了也笑了,伸手将蒋爷拉起来,问道:“大哥三
弟五弟可好?”蒋爷道:“都好。”说毕,就在炕边上坐了。彼此提起前情,又伤
感了一回。
    韩爷便说:“与花蝶比较,他用闪身计,是我一时忽略,故此受了他的毒镖,
幸喜不重。赶回店来,急忙配药,方能保得无事。”蒋爷听了,方才放心,也将铁
岭观遇见胡和泄机,小弟只当是二哥被擒,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;如何刺死吴道成,
又如何反手刺伤了花蝶,他在钢刺下逃脱的话,说了一遍。韩爷听了欢喜无限,道:
“你这一刺,虽未伤他的性命,然而多少划他一下,一来惊他一惊,二来也算报了
一镖之仇了。”
    二人正在谈论,忽听外面进来一人,扑翻身就给韩爷叩头,倒把韩爷吓了一跳。
蒋爷连忙扶起,道:“二哥,此位便是捕快头目龙涛龙二哥。”韩二爷道:“久仰,
久仰。恕我有贱恙,不能还礼。”龙涛道:“小人今日得遇二员外,实小人之万幸。
务恳你老人家早早养好贵体,与小人报了杀兄之仇,这便是爱惜龙涛了。”说罢,
泪如雨下。蒋爷道:“龙二哥,你只管放心。我等二哥好了,身体强健,必拿花贼
与今兄报仇。我蒋平也是要助拿此贼的。”龙涛感谢不已。从此蒋爷服侍韩爷,又
有龙涛帮着,更觉周到。闹了不多几日,韩爷伤痕已愈,精神复元。
    一日,三人正在吃饭之时,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,进来说道:“方才打二
十里堡赶到此间,已然打听明白,姓花的因吃了大亏,又兼本县出票捕缉甚紧,到
处有线,难以住居,他竟逃往信阳,投奔邓家堡去了。”龙涛道:“既然如此,只
好赶到信阳,再作道理。”便叫冯七参见了二员外,也就打横儿坐了,一同吃毕饭。
    韩爷问蒋爷道:“四弟,此事如何区处?”蒋爷道:“花蝶这厮万恶已极,断
难容留。莫若二哥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获,一来除了恶患,二来与龙兄报了大
仇,三来二哥到开封也觉有些光彩。不知二哥意下如何?”韩爷点头,道:“你说
的有理。只是如何去法呢?”蒋泽长道:“二哥仍是军官打扮,小弟照常道士形容。”
龙涛道:“我与冯七做个小生意,临期看势作事。还有一事,我与欧阳爷丁大官人
原有旧约。如今既上信阳,须叫冯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,省得他们二位徒往灶君祠
奔驰。”夜星子听了,满口应承,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。龙涛又对韩蒋二人
道:“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。明日我先赶赴信阳,容二员外多将养几日。就是
你们二位去时,一位军官,一位道者,也不便同行,只好俱在河神庙会齐便了。”
蒋爷深以为是,计议已定,夜星子收拾收拾,立刻起身,竟然奔茉花村而来。
    且言北侠与丁大爷来到茉花村,盘桓了几日,真是义气相投,言语投机。一日
提及花蝶,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。兆兰兆蕙进内禀明了老母。丁母关碍着北侠,
不好推托。老太太便立了一个主意,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酒席,明日好打发他
等起身。北侠与丁氏弟兄欢天喜地,收拾行李,分派人跟随,忙乱了一天。到了掌
灯时,饮酒吃饭。
    直到二鼓,刚然用完了饭,忽见丫环报来道:“老太太方才说身体不爽,此时
已然歇下了。”丁氏弟兄闻听,连忙跑到里面看视,见老太太在帐子内,面向里和
衣而卧。问之不应。半晌方说:“我这是无妨的,你们干你们的去。”丁氏弟兄那
里敢挪寸步,伺候到四鼓之半,老太太方解衣安寝。二人才暗暗出来,来到待客厅。
谁知北侠听说丁母欠安,也不敢就睡,独自在那里果等音信。见了丁家弟兄出来,
便问:“老伯母因何欠安?”大爷道:“家母有年岁之人,往往如此,反累吾兄挂
心,不得安眠。”北侠道:“你我知己兄弟,非比外人家,这有什么呢。”丁二爷
道:“此时家母业已安歇,吾兄可以安置吧。明日还要走路呢。”北侠道:“劣兄
方才细想,此事也没甚要紧,二位贤弟原可以不必去。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。
就是再迟两三日,也不为晚。总是老人家要紧。”丁氏昆仲连连称:“是。且到明
日再看。”彼此问了安置,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。
    到了次日,丁大爷先来到厅上,见北侠刚然梳洗。欧阳爷先问道:“伯母后半
夜可安眠否?”兆兰道:“托赖兄长庇荫,老母后半夜颇好。”正说话间,兆蕙亦
到,便问北侠:“今日可起身么?”北侠道:“尚在未定。等伯母醒时,看老人家
的家景,再做道理。”忽见门上庄丁进来,禀道:“外面有人姓冯的,要求见欧阳
爷丁大爷。”北侠道:“他来的很好,将他叫进来。”庄丁回身,不多时见一人跟
庄丁进来,自说道:‘小人夜星子冯七参见。”丁大爷问道:“你从何处而来?”
冯七便将龙涛追下花蝶,观中遭擒;如何遇蒋爷搭救,刺死吴道成,惊走花蝶;又
如何遇见韩二爷;现今打听明白,花冲逃往信阳,大家俱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
见的话,述说了一回。北侠道:“你几时回去?”冯七道:“小人特特前来送信,
还要即刻赶到信阳,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。”丁大爷道:“既如此,也不便
留你。”回头吩咐庄丁,取二两银子来赏与冯七。冯七叩谢道:“小人还有盘费,
大官人如何又赏许多。如若没有什么吩咐,小人也就要走了。”又对北侠道:“爷
们去时,就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。”北侠道:“是了。我知道了。那庙里方丈慧
海我是认得的,手谈是极高明的。”冯七听了,笑了一笑,告别去了。
    谁知他们这里说话,兆蕙已然进内看视老太太出来。北侠问道:“二弟,今日
伯母如何?”丁二爷道:“方才也替吾兄请了安了。家母说:‘多承挂念!’老人
家虽比昨日好些,只是精神稍减。”北侠道:“莫怪劣兄说。老人家既然欠安,二
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。况此事也没甚要紧。依我的主意,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阳,一
来不至失约,二来我会同韩蒋二人再加上龙涛帮助,也可以敌的住姓花的了。二位
贤弟以为何如?”兆兰兆蕙原因老母欠安,不敢远离,今听北侠如此说来,连忙答
道:“多承仁兄指教。我二人惟命是从。待老母大愈后,我二人再赶赴信阳就是。”
北侠道:“那也不必。即便去时,也不过去一人足矣。总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紧。”
丁家弟兄点头称“是”。早见伴当擦抹旧椅,调开座位,安放杯著,摆上丰盛的酒
席。这便是了母吩咐预备饯行的。酒饭已毕,北侠提了包裹,彼此珍重了一番,送
出庄外,执手分别。
    不言丁氏昆仲回庄,在家奉母。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,上了大路,竟奔信阳而
来。沿途观览山水,一日来到信阳境界,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下有诛龙剑。
‘哦虽然来过,并未赏玩。今日何不顺便看看,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。”想罢,来
到河边泊船之处雇船。船家迎将上来,道:“客官要上诛龙桥看古迹的么?待小子
伺候爷上赏玩一番,何如?”北侠道:“很好。但不知要多少船价?须要说明。”
船家道:“有甚要紧。只要客官畅快喜欢了,多赏些就是了。请问爷上是独游,还
是要会客呢?可要火食不要呢?”北侠道:“也不会客,也不要火食,独自一人要
游玩游玩,把我渡过桥西,河神庙下船,便完事了。”船家听了,没有什么想头,
顿时怠儿慢儿的道:“如此说来,是要单座儿了。我们从早晨到此时,并没开张。
爷上一人,说不得走这一遭儿吧。多了也不敢说,破费爷上四两银子吧。”俗语说
的,“车船店脚牙”,极是难缠的,他以为拿大价儿把欧阳爷难住,就拉倒了。
    不知北侠如何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8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北侠他乃挥金似土之人,既要遣兴赏奇,慢说是四两,就是四十两也是肯
花的。想不到这个船家要价儿,竟会要在圈儿里头了。
    北侠道:“四两银子有甚要紧。只要淹看了诛龙剑,俺便照数赏你。”船家听
了,又立刻精神百倍,满面堆下笑来,奉承道:“小人看爷上是个慷慨怜下的,只
要看看古迹儿,那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呢。伙计快搭跳板,搀爷上船。——到
底灵便着些儿呀,吃饱了就发呆。”北侠道:“不用忙,也不用搀,俺自己会上船。”
看跳板搭平稳了,略一垫步,轻轻来到船上。船家又嘱咐道:“爷上坐稳了。小人
就要开船了。”北侠道:“俺晓得。只是纤绳要拉的慢着些儿,俺还要沿路观看江
景呢。”船家道:“爷上放心。原为的是游玩,忙什么呢。”说罢,一篙撑开,顺
流而下,奔到北岸。纤夫套上纤板,慢慢牵曳。船家掌舵,北侠坐在舟中,清波荡
漾,芦花飘扬,衬着远山耸翠,古木撑青。一处处野店乡村,炊烟直上;一行行白
鸥秋雁,掠水频繁。北侠对此三秋之景,虽则心旷神恰,难免几番浩叹,想人生光
阴迅速,几辈英雄,而今何在?
    正在观览叹惜之际,忽听船家说道:“爷上请看,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神庙的
旗杆。此处离诛龙桥不远了。”北侠听了,便要看古人的遗迹。“不知此剑是何宝
物?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。”早见船家将篙一撑荡开,悠悠扬扬,竟奔诛龙桥
而来,到此水势急溜,毫不费力,已从桥孔过去。北侠两眼左顾右盼,竟不见宝剑
悬于何处。刚然要问,只见船已拢住,便要拉纤上河神庙去。
    北侠道:“你等且慢。俺原为游赏诛龙剑而来。如今并没看见剑在那里,如何
就上河神庙呢?”船家道:“爷上才从桥下过,宝剑就在桥的下面,如何不玩赏呢?”
北侠道:“方才左瞧右瞧,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,你叫我玩赏什么呢?”船家听了,
不觉笑道:“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在之处。难道也没听见人说过么?”北侠道:
“实实没有听见过。到了此时,倒要请教。”船家道:“人人皆知:‘诛龙桥,诛
龙剑。若要看,须仰面。’爷上为何不往上看呢?”北侠猛省,也笑道:“俺倒忘
了,竟没仰面观看。没奈何,你等还将船拨转。俺既到此,再没有不看看之理。”
船家便有些作难道:“此处水急溜,而且回去是逆水。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,岂不
费工夫呢?”北侠心下明白,便道:“没甚要紧。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。”船
家听了,好生欢喜,便叫:“伙计,多费些气力吧。爷上有加倍赏呢。”二人踊跃
非常,用篙将船往回撑起。
    果然逆水难行,多大工夫,方到了桥下。北侠也不左右顾盼,惟有仰面细细观
瞧。不看则可,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。你道什么诛龙剑?原来就在桥下石头上面刻
的一把宝剑,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,真是耳闻不如眼见。往往以讹传讹,
说的奇特而又奇特,再遇个探奇好占的人,恨不得顿时就要看看,及至身临其境,
只落得“原来如此”四个大字,毫无一点的情趣。
    就是北侠,他乃行侠作义之人,南北奔驰,什么美景没有看过。今日为个诛龙
剑,白白的花了八两头,他算开了眼了,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了。你说可笑不
可笑?
    又遇船家纤夫不懂眼,使着劲儿撑住了船,动也不动。北侠问道:“为何不走?”
船家道:“爷上赏玩尽兴,小人听吩咐方好开船。”北侠道:“此剑不过一目了然,
俺已尽兴了。快开船吧!咱们上河神庙去吧。”他二人复又拨转船头,一直来到河
神庙下船。北侠在兜肚内掏出一个锞子,又加上多半个,合了八两之数,赏给船家
去了。
    北侠来到庙内,见有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大汉。这大汉地下放着一个笸萝,口中
说道:“俺这煎饼,是真正黄米面的,又有葱,又有酱,咬一口,喷鼻香。赶热呀,
赶热。”旁边也有买着吃的。再细看大汉时,却是龙涛。北侠暗道:“他敢则早来
了。”便上前故意的问道:“伙计,借光问一声。”龙涛抬头见是北侠,他却笑嘻
嘻的说道:“客官,你问什么?”北侠道:“这庙内可有闲房?俺要等一个相知的
朋友。”龙涛道:“巧咧,对劲儿。俺也是等乡亲的,就在这庙内落脚儿。俺是知
道的,这庙内闲房多着咧。好体面屋子,雪洞儿似的,俺就是住不起。俺合庙内的
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。没有什么营生,就在柴锅里摊上了几张煎饼,作个小买卖。
你老趁热,也闹一张尝尝,包管喷鼻香。”北侠笑道:“不用。少时你在庙内,摊
几张新鲜的我吃。”龙涛道:“是咧。俺卖完了这个,再给你老摊几张去。你老要
找这庙内当家的,他叫慧海,是个一等一的人儿,好多着咧。”北侠道:“承指教
了。”转身进庙,见了慧海,彼此叙了阔情。本来素识,就在东厢房住下。到了下
晚,北侠却暗暗与龙涛相会,言花蝶并未见来。就是韩蒋二位也该来了,等他们到
来再做道理。
    这日北侠与和尚在方丈里下棋,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于,衣服华美,品貌风
流,手内提定马鞭,向和尚执手。慧海连忙问讯。小和尚献茶,说起话来。原是个
武生,姓胡,特来暂租寓所,访探相知的。北侠在旁细看,此人面上一团英气,只
是二目光芒,甚是不佳,暗道:“可惜这样人物,被这双眼带累坏了,而且印堂带
煞,必是不良之辈。”正在思索,忽听外面嚷道:“王弟二的,王弟二的。”说着
话,扒着门,往里瞧了瞧北侠,看了看公于。北侠早已看见是夜星子冯七。
    小和尚迎出来道:“你找谁?”冯七道:“俺姓张行三,找俺乡亲王弟二的。”
小和尚说:“你找卖煎饼的王二呀。他在后面厨房里呢。你从东角门进去,就瞧见
厨房了。”冯七道:“没狗呀?”小和尚道:“有狗,也不怕,锁着呢。”冯七抽
身往后去了。
    这里贵公子已然说明,就在西厢房暂住,留下五两定银,回身走了,说:“迟
会儿再来。”慧海送了公子回来,仍与北侠终局。北侠因记念着冯七,要问他花蝶
的下落,胡乱下完。那盘棋却输与慧海七子。站起身来,回转东厢房,却见龙涛与
冯七说着话,出庙去了。
    北侠连忙做散步的形景,慢慢的来到庙外,见他二人在那边大树下说话。北侠
一见,暗暗送目,便往东走,二人紧紧跟随。到了无人之处,方问冯七道:“你为
何此时才来?”冯七道:‘叫。人自离了茉花村,第三日就遇见了花蝶。谁知这厮
并不按站走路,二十里也是一天,三十里也是一天。他到处拉拢,所以迟到今日。
他也上这庙里来了。”北侠道:“难道方才那公子,就是他么?”冯七道:“正是。”
北侠说:“怨不的。我说那样一个人,怎么会有那样的眼光呢?原来就是他呀。怨
不的说姓胡,其中暗指着蝴蝶呢。只是他到此何事?”冯七道:“这却不知。就是
昨晚在店内,他合店小二打听小丹村来着,不知他是什么意思?”北侠又问韩蒋二
位。冯七道:“路上却未遇见,想来也就该到了。”龙涛道:“今日这厮既来到此,
欧阳爷想着如何呢?”北侠道: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,大家防备着就是了。”说罢,
三人分散,仍然归到庙中。
    到了晚间,北侠屋内却不点灯,从暗处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。后来忽见灯影一
晃,仿佛蝴蝶儿一般。又见“噗”的一声,把灯吹灭了。北侠暗道:“这厮又要闹
鬼了。倒要留神。”迟不多会,见格扇略起一缝,一条黑线相似,出了门,背立片
时,原来是带门呢。见他脚尖滑地,好门道,好灵便,“突”“突”往后面去了。
北侠暗暗夸奖:“可惜这样好本事!为何不学好?”连忙出了东厢房,由东角门轻
轻来到后面。见花蝶已上墙头,略一转身,落下去了。北侠赶到,飞身上墙,往下
一望,却不见人。连忙纵下墙来,四下留神,毫无踪迹,暗道:“这厮好快腿!果
然本领不错。”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,奔向前来。北侠一见,却是冯七。又见龙涛
来道:“小子好快腿,好快腿!”三人聚在一处,再也测度不出花蝶往那里去了。
    北侠道:“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,等他回来。就怕他回来不从此走。”冯七
道:“此乃必由之地,白昼已瞧明白了。不然,我与龙二爷怎会专在此处等他呢?”
北侠道:“既如此,你仍然上树。龙头领你就在侨根之下,我在墙内等他。里外夹
攻,再无不成功之理。”冯七听了,说:“很好,就是如此。我在树上瞭高,如他
来时,抛砖为号。”三人计议已定,内外埋伏。
    谁知等了一夜,却不见花冲回来。天已发晓,北侠来到前面,开了山门,见龙
涛与冯七来了。彼此相见,道:“这厮那里去了?”于是同到西厢房,见格扇虚掩。
到了屋内一看,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。打开看时,里面只一件花氅官靴与公子
巾。北侠叫冯七拿着奔方丈而来。
    早见慧海出来,迎面问道:“你们三位如何起的这般早?”北侠道:“你丢了
人了。你还不晓得吗?”和尚笑道:“我出家人吃斋念佛,恪守清规,如何会丢人?
别是你们三位有了什么故典了吧?”龙涛道:“真是师傅丢了人咧。我三人都替师
傅找了一夜。”慧海道:“王二,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、’冯七道:“他也不姓
王,我也不姓张。”和尚听了,好生诧异。北侠道:“师傅不要惊疑,且到方丈细
谈。”大家来到屋内,彼此就座。
    北侠方将龙涛冯七名姓说出:“昨日租西厢房那人,也不姓胡,他乃作孽的恶
贼花冲,外号花蝴蝶。我们俱是为访拿此人,到你这里。”就将夜间如何埋伏,他
自从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,说了一遍。慧海闻听吃了一惊,连忙接过包裹,
打开一看,内有花氅一件、官靴、公子巾,别无他物。又到西厢房内一看,床边有
马鞭子一把,心中惊异非常,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
    未知后文,下回分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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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紫髯伯听和尚之言,答道:“这却无妨。他决不肯回来了,只管收起来吧。
——我且问你,闻得此处有个小丹村,离此多远?”慧海道:“不过三四里之遥。”
北侠道:“那里有乡绅富户以及庵观娼妓无有呢?”和尚道:“有庵观,并无娼妓。
那里不过是个庄村,并无镇店。若论乡绅,却有个勾乡宦,因告终养在家,极其孝
母,家道殷实。因为老母吃斋念佛,他便盖造了一座佛楼,画栋雕梁,壮观之甚。
慢说别的,就只他那宝珠海灯,便是无价之宝。上面用珍珠攒成缨络,排穗俱有宝
石镶嵌。不用说点起来照彻明亮,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辉,耀人二目。那勾员
外只要讨老母的喜欢,自己好善乐施,连我们庙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资布施的。”
北侠听了,便对龙涛道:“听师傅之言却有可疑。莫若冯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听一
番,看是如何?”冯七领命,飞也似的去了。龙涛便到厨房收拾饭食。北侠与和尚
闲谈。
   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,军官打扮,金黄面皮,细条身子,另有一番英雄气概,别
具一番豪杰精神。和尚连忙站起相迎。那军官一眼看见北侠,道:“足下莫非欧阳
兄么?”北侠道:‘叫。弟欧阳春。尊兄贵姓?”那军官道:“小弟韩彰,久仰仁
兄,恨不一见,今日幸会。仁兄几时到此?”北侠道:“弟来三日了。”韩弟道:
“如此说来,龙头领与冯七他二人也早到了。”北侠道:“龙头领来在小弟之先,
冯七是昨日才来。”韩爷道:“弟因有小恙,多将养了几日,故尔来迟,叫吾兄在
此耐等,多多有罪。”说着话,彼此就座。却见龙涛从后面出来,见了韩爷,便问:
“四爷如何不来?”韩爷道:“随后也就到了。因他道士打扮,故在后走,不便同
行。”
    正说之间,只见夜星子笑吟吟回来,见了韩彰,道:“二员外来了么。来的正
好,此事必须大家商议。”北侠问道:“你打听的如何?”冯七道:“欧阳爷料事
如见。小人到了那里细细探听,原来这小于昨晚真个到小丹村去了。不知如何被人
拿住,又不知因何连伤二命,他又逃脱走了。早间勾乡宦业已呈报到官,还未出签
缉捕呢。”大家听了,测摸不出,只得等蒋爷来再做道理。
   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?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邓车,猛然想起邓车生辰已近,
素手前去,难以相见。早已闻得小丹村勾乡宦家有宝珠灯,价值连城。莫若盗了此
灯,献与邓车,一来祝寿,二来自觉有些光彩。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。他那
里知道此灯有许多的蹊跷。
    二更离了河神庙,一直奔到小丹村,以为马到成功,伸手就可拿来。谁知到了
佛楼之上,见宝灯高悬,内注清油,明晃晃明如白昼。却有一根锁链,上边檩上有
环,穿过去,将这一头儿压在鼎炉的腿下。细细端详,须将香炉挪开,方能提住锁
链,系下室灯。他便挽袖掖衣,来至供桌之前,舒开双手,攥住炉耳,运动气力往
上一举。只听吱的一声,这鼎炉竞跑进佛龛去了。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窿。系
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。花蝶暗说:“奇怪!”正在发呆,从桌上窟窿之内探
出两把挠钩,周周正正将两膀扣住。花蝶一见不由的着急,两膀才待挣扎。又听下
面“吱”“吱”“吱”“吱”连声响亮,觉的挠钩约有千斤沉重,往下一勒,花贼
再也不能支持,两手一松,把两膀扣了个结实。他此时是手儿扶着,脖儿伸着,嘴
儿拱着,身儿探着,腰儿哈着,臀儿蹶着,头上蝴蝶儿颤着,腿儿躬着,脚后跟儿
跷着,膝盖儿合着,眼子是撅着,真是福相样儿!
    谁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,只听下面“哗啷”“哗啷”铃铛乱响,早有人嚷道:
“佛楼上有了喊了!”从胡梯上来了五六个人,手提绳索,先把花蝶拢住。然后主
管拿着钥匙,从佛桌旁边入了簧,“吱噔”“吱噔”一拧,随拧随松,将挠钩解下,
七手八脚,把花蝶捆住了,推拥下楼。主管吩咐道:“夜已深了,明早再回员外吧。
你等拿贼有功,俱各有赏。方才是谁的更班儿?”却见二人说道:“是我们俩的。”
主管一看,是汪明吴升,便道:“很好。就把此贼押在你们更楼之上,好好看守。
明早我单回员外,加倍赏你们两个。”又吩咐帮拿之人道:“你们一同送到更楼,
仍按次序走更巡逻,务要小心。”众人答应,俱奔东北更楼上安置妥当,各自接拨
走更去了。
    原来勾乡宦庄院极大,四角俱有更楼。每楼上更夫四名,轮流巡更,周而复始。
如今汪明吴升拿贼有功,免其坐更,叫他二人看贼。他二人兴兴头头,喜欢无限,
看着花蝶道:“看他年轻轻的,什么干不得,偏要做贼。——还要偷宝灯。那个灯
也是你偷的?为那个灯,我们员外费了多少心机,好容易安上消息。你就想偷去咧!”
正在说话,忽听下面叫道:“主管叫你们去一个人呢。”吴升道:“这必是先赏咱
们点酒儿吃食。好兄弟,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。”汪明道:“我去。你好生看着。”
他回身便下楼去了。吴升在上面,忽听“噗嗵”一声,便问道:“怎么咧?栽倒咧。
没喝就醉。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见上来一人,凹面金腮,穿着一身皂衣,手持钢刀。
吴升才要嚷,只听“(口克)嚓”,头已落地。那人忽的一声,跳上炕来,道:“朋
友,俺乃病太岁张华,奉了邓大哥之命,原为珠灯而来。不想你已入圈套,待俺来
救你。”说罢,挑开绳索,将花蝶背在身上,逃往邓家堡邓车那里去了。
    乃至走更人巡逻至此,见更楼下面躺着一人,执灯一照,却是汪明,被人杀死。
这一惊非小,连忙报与主管,前来看视。便问:“吴升呢?”更夫说:“想是在更
楼上面呢。”一叠连声唤道:“吴升,吴升!”那里有人答应。大家说:“且上去
看看。”一看——罢咧!见吴升真是无生了,头在一处,下在一处,炕上挑的绳系
不少,贼已不知去向。主管看了这番光景,也着了慌,也顾不的夜深了,连忙报与
员外去了。员外闻听,急起来看,又细问了一番,方知道已先在佛楼上拿住一贼,
因夜深未敢禀报。员外痛加申饬,言此事焉得不报。纵然不服,也该派人四下搜寻
一回,更楼上多添人看守,不当如此粗心误事。主管后悔无及,惟有伏首认罪而已。
    勾乡宦无奈,只得据实禀报:如何拿获鬓边有蝴蝶的大盗,如何派人看守,如
何更夫被杀大盗逃脱的情节,一一写明,报到县内。此事一吵嚷,谁人不知,那个
不晓。因此冯七来到小丹村,容容易易把此事打听回来。
    大家听了,说:“等四爷蒋平来时,再做道理。”果然是日晚间,蒋爷赶到。
大家彼此相见了,就把花蝶之事述说一番。蒋泽长道:“水从源流树从根。这厮既
然有投邓车之说,还须上邓家堡去找寻。谁叫小弟来迟,明日小弟就到邓家堡探访
一番。可有一层,如若掌灯时小弟不回来,说不得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,赶到邓家
堡方妥。”众人俱各应允。饮酒叙话,吃毕晚饭,大家安息,一宿不提。
    到了次日,蒋平仍是道家打扮,提了算命招子,拿上渔鼓简板,竟奔邓家堡而
来。谁知这日正是邓车生日。蒋爷来到门前,踱来踱去,恰好邓车送出一人来,却
是病太岁张华,因昨夜救了花蝶,听花蝶说,近来霸王庄马强与襄阳王交好,极其
亲密,意欲邀同邓车前去。邓车听了满心欢喜,就叫花冲写了一封书信,特差张华
前去投递。不想花蝶也送出来,一眼瞧见蒋平,兜的心内一动,便道:“邓大哥,
把那唱道情的叫进来,我有话说。”邓车即吩咐家人,把那道者带进来。蒋四爷便
跟定家丁进了门,见厅上邓车花冲二人上坐。花冲不等邓车吩咐,便叫家人快把那
老道带来。邓车不知何意。
    少时,蒋四爷步上台阶,进入屋内,放下招子渔鼓板儿,从从容容的稽首,道:
“小道有礼了。不知施主唤进小道,有何吩咐?”花冲说:“我且问你,你姓什么?”
蒋平道:“小道姓张。”花冲说:“你是自小儿出家,还是半路儿呢?还是故意儿
假扮出道家的样子,要访什么事呢?要实实说来。快讲,快讲!”邓车在旁听了,
甚不明白,便道:“贤弟,你此问却是为何?”花冲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。只因在
铁岭观小弟被人暗算,险些儿丧了性命。后来在月光之下,虽然看不真切,见他身
材瘦小,脚步灵便,与这道士颇颇相仿。故此小弟倒要盘问盘问他。”说毕,回头
对蒋平道:“你到底说呀,为何迟疑呢?”
    蒋爷见花蝶说出真病,暗道:“小子真好眼力,果然不错,倒要留神。”方说
道:“二位施主攀说,小道如何敢插言说话呢。小道原因家寒,毫无养赡,实实半
路出家,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。”花蝶道:“你可认得我么?”蒋爷假意笑道:
“小道刚到宝庄,如何认得施主?”花冲冷笑道:“俺的性命险些儿被你暗算,你
还说不认得呢。大约束手问你,你也不应。”站起身走进屋内,不多时手内提着一
把枯藤鞭子来,凑到蒋平身边,道:“你敢不说实话么?”
    蒋爷知他必要拷打,暗道:“小子,你这皮鞭,谅也打不动四大爷。瞧不的你
四爷一身干肉,你觌面来试,够你小子啃个酒儿的。”这正是艺高人胆大。蒋爷竟
不慌不忙的,答道:“实是半路出家的,何必施主追问呢?”花冲听了,不由气往
上冲,将手一扬,“刷”“刷”“刷”“刷”就是几下子。蒋四爷故意的“暖哟”
道:“施主,这是为何?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,不分青红皂白,就把小道乱打起来。
我乃出家之人。这是什么道理?暖哟!暧哟!这是从那里说起?”邓车在旁看不过
眼,向前拦住道:“贤弟,不可,不可!”
    不知邓车说出什么话来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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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:“贤弟不可。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,你知他就是那刺
你之人吗?且看为兄分上,不可误赖好人。”花蝶气冲冲的坐在那里。邓车便叫家
人带道士出去。蒋平道:“无缘无故,将我抽打一顿,这是那里晦气。”花蝶听说
“晦气”二字,站起身来,又要打他,多亏了邓车拦住。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:
“道爷,你少说一句吧,随我快走吧。”蒋爷说:“叫我走,到底拿我东西来。难
道硬留下不成。”家人道:“你有什么东西?”蒋爷道:“我的鼓板招子。”家人
回身,刚要拿起渔鼓简板,只听花冲道:“不用给他,看他怎么样2”邓车站起笑道:
“贤弟既叫他去,又何必留他的东西,倒叫他出去说混话,闹的好说不好听的做什
么!”一壁说着,一壁将招于拿起。
   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,刚一拿手一脱落,将招子摔在地下,心下转想道:
“呀!他这招于如何恁般沉重?”又拿起仔细一看。谁知摔在地下时,就把钢刺露
出一寸有余。邓车看了,顺手往外一抽,原来是一把极锋芒的三棱鹅眉钢刺。一声
“哎呀”道:“好恶道呀!快与我绑了。”花蝶早已看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,连忙
过来,道:“大哥,我说如何?明明刺我之人,就是这个家伙。且不要性急,须慢
慢的拷打他。问他到底是谁,何人主使,为何与我等作对。”邓车听了,吩咐家人
拿皮鞭来。
    蒋爷到了此时,只得横了心,预备挨打。花冲把椅于挪出,先叫家人乱抽一顿,
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处,慢慢的拷打他。打了多时,蒋爷浑身伤痕已然不少。花蝶问
道:“你还不实说么?”蒋爷道:“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。”邓车道:“我且问你:
你既出家,要这钢刺何用?”蒋爷道:‘咄家人随遇而安,并无庵观寺院,随方居
住。若是行路迟了,或起身早了,难道就无个防身的家伙么?
    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,为何施主就迟疑了呢?”邓车暗道:“是呀。自古吕
祖尚有宝剑防身。他是云游道人,毫无定止,难道就不准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?此
事我未免莽撞了。”
    花蝶见邓车沉吟,惟恐又有反悔,连忙上前道:“大哥请歇息去,待小弟慢慢
的拷他。”回头吩咐家人,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,高高吊起。自己打了,又叫家人
打。蒋爷先前还折辩,后来知道不免,索性不言语了。花蝶见他不言语,暗自想道:
“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,他却毫不承认。若非有本领的,如何禁的起这一顿
打?”他只顾思索。谁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诉邓车,说那道士打的不言语了,邓车听
了心中好生难安,想道:“花冲也太不留情了。这又不是他家,何苦把个道士活活
的治死。虽为出气,难道我也不嫌个忌讳么?我若十分拦他,又恐他笑我,说我不
担事,胆忒小了。也罢,我须如此,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。”想罢,来到前面。只
是花冲还在那里打呢。再看道士时,浑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,身无完肤。邓车笑吟
吟上前道:“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。自早晨吃了些寿面,到了此时,可也饿了。酒
筵已然摆妥。非是劣兄给他讨情,今日原是贱辰,难道为他耽误咱们的寿酒吗?”
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,忙放下皮鞭,道:“望大哥恕小弟忘神。皆因一时气愤,就
把大哥的千秋忘了。”转身随邓车出来,却又吩咐家人:“好好看守,不许躲懒贪
酒。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。若有差错,我可不依你们,惟你们几个人是问。”二人
一同往后面去了。
   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,说他无缘无故,不知那里的邪气,也有说给他们添
差使,还要充二号主于,尽装蒜;又有可怜道士的,自午间揉搓到这时,浑身打了
个稀烂,也不知是那葫芦药。便有人上前,悄悄的问道:“道爷,你喝点儿吧。”
蒋爷哼了一声。旁边又有人道:“别给他凉水喝,不是玩的。与其给他水喝,现放
着酒热热的给他温一碗,不比水强么?”那个说:“真个的。你看着他,我就给他
温酒去。”不多时,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。二人偷偷的把蒋爷系下来,却不敢松去
了绳绑。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,一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。蒋爷一连呷了几口,觉
得心神已定,略喘息喘息,便把余酒一气饮干。
   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。蒋爷暗想道:“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该
来了。”忽听家人说道:“二兄弟,你我从早晨闹到这亻昝晚了,我饿的受不得了。”
那人答道:“大哥,我早就饿了。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呢?”这人道:“老二,
你想想,咱们共总多少人。如今他们在上头打发饭,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?”蒋爷
听了,便插言道:“你们二位只管吃饭。我四肢捆绑,又是一身伤痕,还跑的了么?”
两个家人听了,道:“慢说你跑不了。你就是真跑了,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,也
没甚要紧。你且养养精神,咱们回来再见。”说罢,二人出了空房,将门倒扣,往
后面去了。
   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。二人在房上降望,不知蒋爷在于何处。欧阳春便
递了暗号,叫韩彰在房上降望,自己却找寻蒋平。找到前面空房之外,正听见二人
嚷饿。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,北侠便进屋内。蒋爷知道救兵到了。北侠将绳绑
挑开,蒋爷悄悄道:“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,只是四肢捆的麻了,一时血脉不能
周流,须把我夹着,安置个去处方好。”北侠道:“放心。随我来。”一伸臂膀将
四爷夹起,往东就走。过了夹道,出了角门,却是花园。四下一望,并无可以安身
的去处。走了几步,见那边有一葡萄架,幸喜不甚过高。北侠悄悄道:“且屈四弟
在这架上吧。”说罢,左手一顺,将蒋爷双手托起,如举小孩子一般,轻轻放在架
上,转身从背后皮鞘内将七宝刀抽出,竟奔前厅而来。
   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,见空房子门已开了,道士也不见了。一时惊慌
无措,忙跑到厅上,报与花蝶邓车。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,也无暇细问。花蝶提了
利刃,邓车摘下铁把弓,挎上铁弹子袋,手内拿了三个子弹。刚出厅房,早见北侠
持刀已到。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,峻的就是一弹。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,早已防
备。见他把手一扬,却把宝刀扁着一迎,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。邓车见打不着来
人,一连就是三弹,只听“当”“当”“当”响了三声,俱各打落在地。邓车暗暗
吃惊,说:“这人技艺超群。”便顺手在袋内掏出数枚,连珠发出,只听“丁当”
“丁当”犹如打铁一般。
   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,见对面只一个人并不介意。他却脚下使劲,一个健步,以
为帮虎吃食,可以成功。不想忽然脑后生风,觉着有人。一回头,见明晃晃的钢刀
劈将下来,说声“不好!”将身一闪,翻手往上一迎。那里知道韩爷势猛刀沉,他
是翻腕迎的不得力,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,他的刀早已飞起数步,当啷啷落在尘埃。
花蝶那里还有魂咧,一伏身奔了角门,往后花园去了,慌不择路,无处藏身,他便
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,以为他算是葡萄老根儿。他如何想的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。
    蒋爷在架上,四肢刚然活动,猛听脚步声响。定睛细看,见一人奔到此处不动,
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,正是花蝶。蒋爷暗道:“我的钢刺被他们拿去,手无寸铁。
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,就罢了不成?——有了,我何不砸他一下子,也出一出
拷打的恶气。”想罢,轻拳两腿,紧抱双肩,往下一翻身,噗哧的一声,正砸在花
蝶的身上,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扑,险些儿嘴按地。幸亏两手扶住,只觉两耳嘤的一
声,双睛金星乱迸,说声:“不好!此处有了埋伏了。”一挺身,踉里踉跄,奔那
边墙根去了。
    此时韩彰赶到,蒋爷爬起来道:“二哥,那厮往北跑了。”韩彰嚷道:“好贼!
往那里走?”紧紧赶来,看看追上。花蝶将身一纵,上了墙头。韩爷将刀一搠,花
蝶业已跃下,“咕嘟”“咕嘟”往东飞跑。跑过墙角,忽见有人嚷道:“那里走?
龙涛在此!”嗖的就是一棍。好花蝶!身体灵便,转身复往西跑。谁知早有韩爷拦
住。南面是墙,北面是护庄河。花蝶往来奔驰许久,心神已乱,眼光迷离,只得奔
板桥而来。刚刚到了桥的中间,却被一人劈胸抱住,道:“小子,你不洗澡吗?”
二人便滚下桥去。花蝶不识水性,那里还能挣扎。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。他同韩
彰跃出墙来,便在此桥埋伏。到了水中,虽然不深,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,往水中
一浸,连浸了几口水,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。
    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。蒋爷托起花蝶,龙涛提上木桥,与冯七将他绑
好。蒋爷窜将上来,道:“好冷!”韩爷道:“你等绕到前面,我接应欧阳兄去。”
说罢,一跃身跳入墙内。
   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,邓车心慌,已将三十二子打完,敌人不退,正在着急。韩
爷赶到,嚷道:“花蝶已然被擒。谅你有多大本领。俺来也!”邓车闻听,不敢抵
敌,将身一纵,从房上逃走去了。北侠也不追赶,见了韩彰,言花蝶已擒,现在庄
外。说话间,龙涛背着花蝶,蒋爷与冯七在后,来到厅前,放下花蝶。蒋爷道:
“好冷,好冷!”韩爷道:“我有道理。”持着刀往后面去了。不多时,提了一包
衣服来,道:“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,家人们也藏躲了。四弟来换衣服。”蒋平更
换衣服之时,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无人,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,顿时点着
烘起来。蒋平换了衣服出来,道:“趁着这厮昏迷之际,且松了绑。那里还有衣服,
也与他换了。天气寒冷,若把他噤死了,反为不美。”龙涛冯七听说有理,急忙与
花蝶换妥,仍然绑缚,一壁控他的水,一壁向着火,小子闹了个“水火既济”。
   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,大家也都饿了,彼此就座,快吃痛饮。蒋爷一眼瞧见
钢刺,急忙佩在身边。只听花蝶呻吟道:“淹死我也!”冯七出来,将他搀进屋内。
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: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;左首一人金黄面皮;右首一人形容枯
瘦,正是那个道士;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,就是铁岭观被擒之人。看了半日,不解
是何缘故。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,来到花蝶面前,道:“姓花的事已如此,不必
迟疑。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。”花蝶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?为何与俺作对?”蒋爷
道:“你作的事,你还不知道么?拈污妇女,造孽多端,人人切齿,个个含冤。因
此我等抱不平之气,才特特前来拿你。若问我,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。”花蝶道:
“你莫非称翻江鼠的蒋泽长么?”蒋爷道:“正是。”花蝶道:“好,好!名不虚
传。俺花冲被你拿住,也不凌辱于我。快拿酒来!”蒋爷端到他唇边,花冲一饮而
尽,又问道:“那上边的又是何人?”蒋爷道:“那是北侠欧阳春。那边是我二哥
韩彰。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。”花蝶道:“罢了,罢了!也是我花冲所行不正,所
以惹起你等的义愤。今日被擒,正是我自作自受。你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?”蒋爷
道:“大丈夫敢作敢当,方是男子。明早将你解到县内,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
一案,便将你解赴东京,任凭开封府发落。”花冲听了,便低头不语。
    此时天已微明,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。北侠道:“劣兄有言奉告:如今此
事完结,我还要回茉花村去。一来你们官事,我不便混在里面;二来因双侠之令妹
于冬季还要与展南侠毕姻,面恳至再,是以我必须回去。”韩蒋二人难以强留,只
得应允。
    不多时,县内派了差役,跟随冯七前来,起解花冲到县。北侠与韩蒋二人出了
邓家堡,彼此执手分别。北侠仍回茉花村。韩蒋二人同到县衙。惟有邓车悄悄回家,
听说花冲被擒,他恐官司连累,忙忙收拾收拾,竟奔霸王庄去了。后文再表。
    不知花冲到县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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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蒋韩二位来到县前。蒋爷先将开封的印票拿出,投递进去。县官看了连忙
请到书房款待,问明底细,立刻升堂。花冲并无推倭,甘心承认。县官急速办了详
文,派差跟随韩蒋龙涛等,押解花冲起身。一路上小心防范,逢州过县,皆是添役
护送。
    一日,来到东京,蒋爷先到公厅,见了众位英雄,彼此问了寒暄。卢方先问:
“我的二弟如何?”蒋平便将始末述说了一遍。“现今押解着花冲,随后就到。”
大家欢喜无限。卢方徐庆白玉堂展昭相陪,迎接韩彰。蒋爷连忙换了眼色,来到书
房,回禀包公。包公甚喜,即命包兴传出话来:“如若韩义士到来,请到书房相见。”
    此时卢方等已迎着韩彰,结义弟兄,彼此相见了,自是悲喜交集。南侠见了韩
爷,更觉亲热。暂将花冲押在班房。大家同定韩爷,来到公所,各道姓名相见。独
到了马汉,徐庆道:“二哥,你老弩箭误伤的,就是此人。”韩爷听了,不好意思,
连连谢罪。马汉道:“三弟,如今俱是一家人了,你何必又提此事。”赵虎道:
“不知者不作罪,不打不成相与。以后谁要忌妒谁,他就不是好汉,就是个小人了。”
大众俱备大笑。公孙先生道:“方才相爷传出话来,如若韩兄到来,即请书房相见。
韩兄就同小弟,先到书房要紧。”韩彰便随公孙先生去了。
    这里南侠吩咐备办酒席,与韩蒋二位接风。不多时,公孙策等出来,刚到茶房
门前,见张老儿带定邓九如在那里恭候。九如见了韩爷,向前深深一揖,口称:
“韩伯伯在上,小侄有礼。”韩爷见是个宦家公子,连忙还礼,一时忘怀,再也想
不起是谁来。张老儿道:“军官爷,难道把汤圆铺的张老儿忘了么?”韩爷猛然想
起,道:“你二人为何在此?”包兴便将在酒楼相遇,带到开封,他家三公子奉相
谕将公子认为义子的话,说了一遍。韩爷听了欢喜,道:“真是福随貌转,我如何
认得。如此说,‘公子请了’。”
    大家笑着,来到公所之内,见洒筵业已齐备。大家谦逊,彼此就座。卢方便问:
“见了相爷如何?”公孙策道:“相爷见了韩兄,甚是欢喜,说了好些渴想之言。
已吩咐小弟速办折子,就以拿获花冲,韩兄押解到京为题,明早启奏。大约此折一
上,韩兄必有好处。”卢方道:“全仗贤弟扶持。”韩爷又叫伴当,将龙涛请进来,
大家见了。韩爷道:“多承龙兄一路勤劳,方才已回禀相爷,待事毕之后,回去不
迟。所有护送差役,俱各有赏。”龙涛道:“小人仰赖二爷四爷拿获花冲,只要报
仇雪恨,龙涛生平之愿足矣。”话刚到此,只见包兴传出话来,道:“相爷吩咐,
立刻带花冲二堂听审。”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听了,连忙到二堂伺候去了。
    这里无执事的,暂且饮酒叙话。南侠便问花蝶事体。韩爷便述说一番,又深赞
他人物本领,惜乎一宗大毛病,把个人带累坏了。正说之间,王马张赵等俱各出来。
赵虎连声夸道:“好人物,好胆量!就是他所做之事不端,可惜了。”众人便问:
“相爷审的如何?”王朝马汉道:“何用审问,他自己俱备通说了。实实罪在不赦。
招已画了。此时相爷与公孙先生拟他的罪名,明日启奏。”不多时,公孙策出来,
道:“若论他杀害人命,实在不少,惟独玷污妇女一节较重,理应凌迟处死。相爷
从轻,改了个斩立决。”龙涛听了心内畅快,大家从新饮酒,喜悦非常。饮毕,各
自安歇。
    到了次日,包公上朝递折,圣心大悦,立刻召见韩彰,也封了校尉之职。花冲
罪名依议。包相就派祥符县监斩,仍是龙涛冯七带领衔役押赴市曹行刑。回来到了
开封,见众英雄正与韩彰贺喜。龙涛又谢了韩蒋二人,他要回去,韩爷蒋爷二位赠
了龙涛百金,所有差役俱各赏赐,各回本县。龙涛从此也不在县内当差了。
    这里众英雄欢喜,聚在一处,快乐非常。除了料理官事之外,便是饮酒作乐。
卢方等又在衙门就近处置了寓所,仍是五人同居。自闹东京,弟兄分手,至此方能
团聚。除了卢方一年回家几次,收取地租,其余四人就在此处居住,当差供职,甚
是方便。
    南侠原是丁大爷给盖的房屋,预备毕姻。因日期近了,也就张罗起来。不多几
日,丁大爷同老母妹子来京,南侠早已预备了下处。众朋友俱各前来看望,都要会
会北侠。谁知欧阳春再也不肯上东京,同丁二爷在家看家,众人也只得罢了。到了
临期,所有迎妆嫁娶之事,也不必细说。
    南侠毕姻之后,就将了母请来同居,每日与丁大爷会同众朋友欢聚。刚然过了
新年,丁母便要回去。众英雄与丁大爷义气相投,恋恋难舍。今日你请,明日我邀,
这个送行,那个饯别,聚了多少日期,好容易方才起身。
    丁兆兰随着丁母回到家中,见了北侠。说起:“开封府的朋友人人羡慕大哥,
恨不得见面,抱怨小弟不了。”北侠道:“多承众位朋友的爱惜,实是劣兄不惯应
酬。如今贤弟回来,诸事已毕,劣兄也就要告辞了。”丁大爷听了,诧异道:“仁
兄却是为何?难道小弟不在家时,舍弟有什么不到之处么?”北侠笑道:“你我岂
是那样的朋友。贤弟不要多心。劣兄有个贱恙,若要闲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。所谓
劳人不可多逸,逸则便不消受了。这些日见贤弟不来,已觉焦心烦躁。如今既来了,
必须放我前行,庶免灾缠病绕。”兆兰道:“既如此,小弟与仁兄同去。”北侠道:
“那如何使得。你非劣兄可比,现在老伯母在堂,而且妹子新嫁,更要二位贤弟不
时的在膝下承欢,省得老人家寂寞。再者,劣兄出去闲游,毫无定所。难道贤弟就
忘了‘游必有方’吗?”兆兰兆蕙听见北侠之言是决意的要去,只得说道:“既如
何,再屈留仁兄两日,候后日起身如何?”北侠只得应允。这两日的欢聚,自不必
说。到了第三日,兆兰兆蕙备了酒席,与北侠饯行。并问:“现欲何往?”北侠道:
“还是上杭州一游。”饮酒后提了包裹,双侠送到庄外,各道珍重,彼此分手。
    北侠上了大路,散步逍遥,逢山玩山,遇水赏水。凡有古人遗迹,再没有不游
览的。一日,来到仁和县境内,见一带松树稠密,远远见旗杆高出青霄。北侠想道:
“这必是个大寺院,何不瞻仰瞻仰。”来到庙前一看,见匾额上镌着“盘古寺”三
字,殿宇墙垣,极其齐整。北侠放下包裹,拂去尘垢,端正衣襟,方携了包裹步入
庙中。
    上了大殿,瞻仰圣像,却是“三皇”。才礼拜毕,只见出来一个和尚,年纪不
足三旬,见了北侠问讯。北侠连忙还礼,问道:“令师可在庙中么?”和尚道:
“在后面。施主敢是找师父么?”北侠道:“我因路过宝刹,一来拜访今师,二来
讨杯茶吃。”和尚道:“请到客堂待茶。”说罢,在前引路,来到客堂,真是窗明
几净,朴而不俗。和尚张罗煮茶。不多一会,茶已烹到。早见出来个老和尚,年纪
约有七旬,面如童颜,精神百倍。见了北侠,问了姓名,北侠一一答对,又问:
“吾师上下?”和尚答道:“上静下修。”二人一问一答,谈了多时,彼此敬爱。
看看天已晚了,和尚献斋,北侠也不推辞,随喜吃了。和尚更觉欢喜,便留北侠多
盘桓几日。北侠甚合心意,便住了。晚间无事,因提起手谈,谁知静修更是酷好。
二人就在灯下较了一局,不相上下,萍水相逢,遂成莫逆,北侠一连住了几日。
    这日早晨,北侠拿出一锭银来,交与静修,作为房金。和尚那里肯受,道:
“我这庙内香火极多。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载,这点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。千万莫
要多心。”北侠道:“虽然如此,我心甚是不安。权作香资,莫要推辞。”静修只
得收了。北侠道:“吾师无事,还要领一局,肯赐教否?”静修道:“怎奈者借力
弱,恐非敌手。”北侠道:“不吝教足矣。何必太谦。”二人放下棋秤,对奕多时。
忽见外面进来一个儒者,衣衫褴搂,形容枯瘦,手内持定几幅对联,望着二人一揖。
北侠连忙还礼,道:“有何见教?”儒者道:“学生贫困无资,写得几幅对联,望
祈居士资助一二。”和尚听了,便立起身来,接过对联,打开一看,不由的失声叫
“好”。
    未知静修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9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,见写的笔法雄健,字体遒媚,不由的连声赞道:
“好书法,好书法!”又往儒者脸上一望,见他虽然穷苦,颇含秀气,而且气度不
凡,不由的慈悲心一动,便叫儒者将字放下,吩咐小和尚带到后面,梳洗净面,款
待斋饭。儒者听了,深深一揖,随着和尚后面去了。
    北侠道:“我见此人,颇颇有些正气,决非假冒斯文。”静修道:“正是。老
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,更非久居人下之客。”说罢,复又下棋。
    刚然终局,只见进来一人,年约四旬以外。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,连
忙让坐,道:“施主何来?这等高兴。”秦员外道:“无事不敢擅造宝刹,只因我
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,特来恳求吾师测一个字。”
    静修起初不肯,后来推辞不掉,只得说道:“既如此,这倒容易。员外就说一
个字,待老僧测测看。说的是了,员外别喜欢;说的不是了,员外也别恼。”秦昌
道:“君子问祸不问福。方才吾师说‘容易’,就是这个‘容’字吧。”静修写出
来,端详了多时,道:“此字无偏无奇,却是个端正字体。按字意说来,‘有容德
乃大’,‘无欺心自安’。员外作事光明,毫无欺心,这是好处。然凡事须有涵容,
不可急躁,未免急则生变,与事就不相宜了。员外以后总要涵容,遇事存在心里,
管保转祸为福。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?只因此字拆开看,有些不妙。员外请看,此
字若拆开看,是个穴下有人口。若要不涵容,惟恐人口不利。这也是老僧妄说,员
外体要见怪。”员外道:“多承吾师指教,焉有见怪之理。”
    说话间,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。见静修将字测完,方立起身来,把对联拉开一
看,连声夸赞:“好字,好字!这是吾师的大笔么?”静修道:“老憎如何写的来。
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。”秦昌道:“此人姓甚名谁?现在何处?”静修道:“现在
后面。他原是求资助的,并未问他姓名。”秦昌道:“如此说来,是个寒儒了。我
为小儿,屡欲延师训诲,未得其人。如今既有儒者,吾师何不代为聘请,岂不两便
么?”静修笑道:“延师之道,理宣恭敬,不可因他是寒士,便藐视于他。似如此
草率,非待读书人之礼。”秦昌立起身来,道:“吾师责备的甚是。但弟子惟恐错
过机会,不得其人,故此觉得草率了。”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,吩咐道:“你速
速到家,将衣衫帽靴取来,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。”静修见他延师心盛,只得将儒
者请来。谁知儒者到了后面,用热水洗去尘垢,更觉满面光华,秀色可餐。秦昌一
见,欢喜非常,连忙延至上座,自己在下面相陪。
   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,是个饱学儒流,一生性气刚直,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。静
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。杜雍却甚愿意,秦昌乐不可言。少时家童将衣衫帽靴取
来,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。杜雍却不推辞,将通身换了,更觉落落大方。秦昌别
了静修北侠,便与杜雍同行。出了山门,秦昌便要坠镫,杜雍不肯,谦让多时,二
人乘马,来到庄前下马。家童引路,来到书房,献茶已毕,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。
   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,年方十一岁。安人郑氏,三旬以外年纪。有一妾,名
叫碧蟾。丫环仆妇不少。其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,服侍郑氏的;小丫环名叫彩霞,
服侍碧蟾的。外面有执事四人:进宝、进财、进禄、进喜。秦昌虽然四旬年纪,还
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,年已七旬。算来人丁也有三四十口。家道饶余。员外因一生
未能读书,深以为憾,故此为国壁谆谆延师,也为改换门庭之意。
    自拜了先生之后,一切肴撰,甚是精美。秦昌虽未读过书,却深知敬先生,也
就难为他。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,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,漫不经心的很多。那
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一般。每逢自己讨取帐目之时,便嘱咐郑氏安人,
先生饭食要紧,不可草率,务要小心。即或安人不得暇,就叫彩凤照料,习以为常。
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。一日,员外又去讨帐,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,先
生处务要留神,好好款待。员外去后,彩凤照料了饭食,叫人送到书房。碧蟾也便
悄悄随到书房,在窗外偷看,见先生眉清目秀,三旬年纪,儒雅之甚,不看则己,
看了时邪心顿起。
    也是活该有事。这日偏偏员外与国壁告了半天假,带他去探亲。碧蟾听了此信,
暗道:“许他们给先生做菜,难道我就不许么?”便亲手做了几样菜,用个小盒盛
了,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。不多时,回来了。他便问:“先生做什么呢?”彩霞
道:“在那里看书呢。”碧蟾道:“说什么没有?”丫环道:“他说:‘往日俱是
家童送饭,今日为何你来?快回去吧!’将盒放在那里,我就回来了。”碧蟾暗道:
“奇怪!为何不吃呢?”便叫彩霞看了屋子,他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,撕破窗纸,
往里窥看,见盒子依然未动。他便轻轻咳嗽。杜先生听了,抬头看时,见窗上撕了
一个窟窿,有人往里偷看,却是年轻妇女,连忙问道:“什么人?”窗外答道:
“你猜是谁?”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,忙说道:“这是书房,还不退了!”窗
外答道:“谅你也猜不着。我告诉你,我比安人小,比丫环大。今日因员外出门,
家下无人,特来相会。”先生听了,发话道:“不要唠叨,快回避了!”外面说道:
“你为何如此不知趣?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。这里有表记送你。”杜雍听了,顿时
紫涨面皮,气往上冲,嚷道:“满口胡说!再不退,我就要喊叫起来。”一壁嚷,
一壁拍案大叫。正在愤怒,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,先生仍气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,
暗想道:“这是何说!可借秦公待我这番光景,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。我须得便点
醒他,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。”
   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?原来他听见员外回来,故此急忙退去。且言秦昌进内更换
衣服,便来到书房,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,也不为礼。回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
元盒,里面酒菜极精,纹丝儿没动。刚要坐下问话,见地下黄澄澄一物,连忙毛腰
捡起,却是妇女戴的戒指。一声儿没言语,转身出了书房。仔细一看,却是安人之
物,不由的气冲霄汉,直奔卧室去了。
    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?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。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,不
但没看见,连听见也没有。秦昌来到卧室之内,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,不容分说,
开口大骂道:“你这贱人,干的好事!”乳母不知为何,连忙上前解劝,彩凤也上
来拦阻。郑氏安人看此光景,不知是那一葫芦药。秦昌坐在椅上,半晌,方说道:
“我叫你款待先生,不过是饮馔精心。谁叫你跑到书房,叫先生瞧不起我,连理也
不理。这还有个闺范么?”安人道:“那个上书房来?是谁说的?”秦昌道:“现
有对证。”便把戒指一扔,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,连忙说道:“此物虽是我的。
却是两个,一个留着自戴,一个赏了碧蟾了。”秦昌听毕,立刻叫彩凤去唤碧蟾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碧蟾披头散发,彩凤哭哭啼啼,一同来见员外。一个说:“彩凤
偷了我的戒指,去到书房,陷害于我。”一个说:“我何尝到姨娘屋内。这明是姨
娘去到书房,如今反来讹我。”两个你言我语,分争不休。秦昌反倒不得主意,竟
自分解不清。自己却后悔,不该不分青红皂白,把安人辱骂一顿,忒莽撞了。倒是
郑氏有主意,将彩凤吓唬住了,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。
   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,坐在那里发呆,生暗气。少时,乳母过来,安人与乳母悄
悄商议,此事须如此如此,方能明白。乳母道:“此计甚妙。如此行来,也可试出
先生心地如何了。”乳母便一一告诉秦昌,秦昌深以为是。
    到了晚间,天到二鼓之后,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。只见里面尚有灯光,杜雍
业已安歇。乳母叩门,道:“先生睡了么?”杜雍答道:“睡了。做什么?”乳母
道:“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。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,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里面,
有话说。”杜雍道:“这是什么道理!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,怪道他说比安人小,
比丫环大,原来是个姨娘。你回去告诉他,若要如此的闹法,我是要辞馆的了。岂
有此理呀,岂有此理!”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白,便把白氏一拉,他二人抽身回到
卧室。秦昌道:“再也不消说了,也不用再往下问。只这‘比安人小,比丫环大’
一语,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。我还留他何用!若不及早杀却他,难去心头之火。”
乳母道:“凡事不可急躁。你若将他杀死,一来人命关天,二来丑声传扬,反为不
美。”员外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呢?”乳母道:“莫若将他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,
或将他饿死,或将他国死,也就完事了。”秦昌深以为是。次日黎明,便吩咐进宝
将后花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,就把碧蟾锁禁,吩咐不准给他饭食,要将他活活饿死。
   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9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碧蟾素日原与家人进宝有染,今将他锁禁在后花园空房,不但不能挨饿,
反倒遂了二人私欲。他二人却暗暗商量计策。碧蟾说:“员外与安人虽则住在上房,
却是分寝,员外在东间,安人在西间。莫若你夤夜持刀,将员外杀死,就说安人怀
恨,将员外谋害。告到当官,那时安人与员外抵了命。我掌了家园,咱们二人一生
快乐不尽。强如我为妾,你是奴呢。”说的进宝心活,半夜里持刀来杀秦昌。
    且说员外自那日错骂了安人,至今静中一想,原是自己莽撞。如今既将碧蟾锁
禁,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。到了夜静更深,自己持灯来至西间。见郑氏刚然歇下,
他便进去。彩凤见员外来了,不便在跟前,只得溜出来。他却进了东间,摸了摸卧
具,铺设停当,暗自想道:“姨奶奶碧蟾,他从前原与我一样是丫头。员外拣了他,
收作二房。我曾拟陪一次。如今碧蟾既被员外锁禁,此缺已出,不消说了,理应是
我坐补,”妄想得缺,不觉神魂迷乱,一歪身躺在员外枕上,竟自睡去。他却那里
知道进宝持刀前来,轻轻的撬门而入,黑暗之中,摸着脖项,狠命一刀。可怜,一
个即要补缺的彩凤,竟被恶奴杀死。
    进宝以为得意,回到本屋之中,见一身的血迹,刚然脱下要换。只听员外那里,
一叠连声叫“进宝”。进宝听了,吃惊不小,方知员外未死。一壁答应,一壁穿衣,
来到上房。只因员外由西间陪罪回来,见彩凤已被杀在卧具之上,故此连连呼唤。
见了进宝,便告诉他彩凤被杀一节。进宝方知把彩凤误杀了。此时安人已知,连忙
起来,大家商议。郑氏道:“事已如此,莫若将彩凤之母马氏唤进,告诉他。多多
给他银两,将他女儿好好殡殓就是了。”秦昌并无主意,立刻叫进宝告诉马氏去。
谁知进宝见了马氏就挑唆,说他女儿是秦昌因奸不遂愤怒杀死的,叫马氏连夜到仁
和县报官。
    金必正金大老爷因是人命重案,立刻前来相验。秦昌出其不意,只得迎接官府。
就在住房廊下,设了公案。金令亲到东屋看了,问道:“这铺盖是何人的?”秦昌
道:“就是小民在此居住。”金令道:“这丫头他叫什么?”秦昌道:“叫彩凤。”
金令道:“他在这屋里住么?”秦昌道:“他原是服侍小民妻子,在西屋居住的。”
金令道:“如此说来,你妻子住在西间了。”秦昌答应:“是。”金令理叫仵作前
来相验,果系刀伤。金令吩咐将秦昌带到荷中听审,暂将彩凤盛殓。
    转到衙中,先将马氏细问了一番。马氏也供出秦昌与郑氏久已分寝,东西居住,
他女儿原是服侍郑氏的。金令问明,才带上秦昌来,问他为何将彩凤杀死。谁知秦
昌别的事没主意,他遇这件事倒有了主意,回道:“小民将彩凤诱至屋内,因奸不
遂,一时忿恨,将他杀死。”
    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认?他想:“我因向与妻子东西分住,如何又说出与妻子陪
罪呢?一来说不出口,二来惟恐官府追问‘因何陪罪’,又叨顿出碧蟾之事。那时
闹得妻妾当堂出丑,其中再连累上一个先生,这个声名传扬出去,我还有个活头么?
莫若我把此事应起,还有个辗转。大约为买的丫头因奸致死,也不至抵偿,总而言
之,前次不该合安人急躁,这是我没有涵容处。彼时若有涵容,慢慢访查,也不必
陪罪,就没有这些事了。可见静修和尚是个高僧,怨得他说人口不利,果应其言。”
他虽如此想,不思索思索,若不陪罪,他如何还有命呢?
    金令见他满口应承,反倒疑心,便问他:“凶器藏在何处?”秦昌道:“因一
时忙乱,忘却掷于何地。”其词更觉含浑。金令暗想道:“看他这光景,又无凶器,
其中必有缘故。须要慢慢访查。”暂且悬案寄监。
    此时郑氏已派进喜暗里安置,秦昌在监不至受苦。他因家下无人,仆从难以靠
托。仔细想来,惟有杜先生为人正直刚强,便暗暗写信托付杜雍,照管外边事体,
一切内务全是郑氏料理。监中叫进宝四人,轮流值宿服侍。
    一日,静修和尚到秦员外家取香火银两,顺便探访杜雍。刚然来到秦家庄,迎
头遇见进宝。和尚见了,问道:“员外在家么?杜先生可好?”进宝正因外面事务
如今是杜先生料理,比员外在家加倍严紧,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。听静修和尚问先
生,他便进谗言道:“师傅还提杜先生呢。原来他不是好人,因与主母调奸,被员
外知觉,大闹了一场。杜先生怀恨在心,不知何时暗暗与主母定计,将丫头彩凤杀
死,反告了员外因奸致命,将员外下在南牢。我此时便上县内,瞧我们员外去。”
说罢,扬长去了。
    和尚听了,不胜惊骇诧异,大骂杜雍不止。回转寺中,见了北侠,道:“世间
竟有这样人面兽心之人,实实可恶!”北侠道:“吾师为何生嗔?”静修和尚便将
听得进宝之言,一一叙明。北侠道:“我看杜雍决不是这样人,惟恐秦员外别有隐
情。”静修听了好生不乐,道:“秦员外为人,老僧素日所知,一生原无大过,何
至被囚。可恨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,实实可恶!”北侠道:“我师还要三思。既
有今日,何必当初。难道不是吾师荐的么?”这一句话,问得静修和尚面红过耳。
所谓“话不投机半句多”,一言不发,站起来向后面去了。
    北侠暗想道:“据我看来,杜雍去了不多日期,何得骤与安人调奸?此事有些
荒唐。今晚倒要去探听探听。”又想:“老和尚偌大年纪,还有如此火性,可见贪
嗔痴爱的关头,是难跳的出的。他大约因我拿话堵塞于他,今晚决不肯出来。我正
好行事。”想罢,暗暗装束,将灯吹灭,虚掩门户,仿佛是早已安眠,再也想不到
他往秦家庄来。
    到了门前,天已初鼓。先往书房探访,见有两个更夫要蜡,书童回道:“先生
上后边去了。”北侠听了,又暗暗来到正室房上。忽听乳母白氏道:“你等莫要躲
懒,好好烹下茶。少时奶奶回来,还要喝呢。”北侠听了,暗想:“事有可疑。为
何两个人俱不在屋内?且到后面看看再作道理。”
    刚然来到后面,见有三间花厅,格扇虚掩。忽听里面说道:“我好容易得此机
会,千万莫误良宵。我这里跪下了。”又听妇人道:“真正便宜了你。你可莫要忘
了我的好处呀。”北侠听到此,杀人心陡起,暗道:“果有此事!且自打发他二人
上路。”背后抽出七宝刀。说时迟,那时快,推开格扇,手起刀落。可怜男女二人
刚得片时欢娱,双魂已归地府。北侠将二人之头挽在一处,挂在格扇屈戍之上。满
腔恶气全消,仍回盘古寺。他以为是杜雍与郑氏无疑,那里知道他也是误杀了呢。
    你道方才书童答应更夫,说先生往后边去了,是那个后边?就是书房的后边。
原来是杜先生出恭呢。杜雍出恭回来,问道:“你方才合谁说话?”书童道:“更
夫要蜡来了。”杜雍道:“他们如何这么早就要蜡?昨夜五更时拿去的蜡,算来不
过点了半枝,应当还有半枝。难道还点不到二更么?员外不在家,我是不能叫他们
赚。如要赚,等员外回来,爱怎么赚,我是全不管的。”
    正说时,只见更夫跑了来道:“师老爷,师老爷!不好了!”杜雍道:“不是
蜡不够了?犯不上这等大惊小怪的。”更夫道:“不是,不是。方才我们上后院巡
更,见花厅上有两人执着格扇往外瞧。我们怕是歹人,拿灯笼一照,谁知是两个人
头。”杜先生道:“是活的?是死的?”更夫道:“师老爷可吓糊涂了。既是人头,
如何会有活的呢?”杜雍道:“我不是害怕,我是心里有点发怯。我问的是男的?
是女的?”更夫道:“我们没有细瞧。”杜先生道:“既如此,你们打着灯笼在前
引路,待我看看去。”更夫道:“师老爷既要去看,须得与我换蜡了。这灯笼里剩
了个蜡头儿了。”杜先生吩咐书童拿几枝蜡,交与更夫,换好了,方打着灯笼,往
后面花厅而来。
    到了花厅,更夫将灯笼高高举起。杜先生战战哆嗦看时,一个耳上有环,道:
“喂呀!是个妇人。你们细看是谁?”更夫看了半晌,道:“好象姨奶奶。”杜雍
便叫更夫:“你们把那个头往外转转,看是谁?”更夫仗着胆子,将头扭一扭,一
看。这个说:“这不是进禄儿吗?”那个道:“是不错。是他,是他!”杜先生道:
“你们要认明白了。”更夫道:“我认的不差。”杜先生道:“且不要动。”更夫
道:“谁动他做什么呢。”杜先生道:“你们不晓得,这是要报官的。你们找找四
个管家。今日是谁在家?”变夫道:“昨日是进宝在监该班,今日应当进财该班。
因进财有事去了,才进禄给进宝送信去叫他连班。不知进禄如何被人杀了?此时就
剩进喜在家。”杜先生道:“你们把他叫来,我在书房等他。”更夫答应。一个去
叫进喜,一个引着先生来到书房。
    不多时,进喜来到。杜先生将此事告诉明白,叫他进内启知主母。进喜急忙进
去,禀明了郑氏。郑氏正从各处检点回来,吓的没了主意,叫间先生,此事当如何
办理。杜先生道:“此事隐瞒不得的,须得报官。你们就找地方去。”进喜立刻派
人找了地方来,到后花厅看了,也不动,道:“这要即刻报官,耽延不得了。只好
管家你随我同去。”进喜吓的半晌无音。还是杜先生有见识,知是地方勒索,只得
叫进喜从内要出二两银子来,给了地方。他才一人去了。
    至次日,地方回来,道:“少时太爷就来,你们好好预备了。”不多时,金令
来到,进喜同至后园。金令先问了大概情形,然后相验,记了姓名,叫人将头摘下。
又进屋内去,看见男女二尸,下体赤裸,知是私情。又见床榻上有一字柬,金令拿
起细看,拢在袖中,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着鞋袜,问进喜道:“你可认得,此
衣与鞋袜是谁的?”进喜瞧了瞧,回道:“这是进宝的。”金令暗道:“如此看来,
此案全在进宝身上。我须如此如此,方能了结此事。”吩咐暂将男女盛殓,即将进
喜带入街中,立刻开堂。且不问进喜,也不问秦昌,吩咐:“带进宝。”两旁衙役
答应一声,去提进宝。
    此时进宝正在监中服侍员外秦昌,忽然听见行役来说:“太爷现在堂上,呼唤
你上堂,有话吩咐。”进宝不知何事,连忙跟随行役,上了大堂。只见金令坐在上
面,和颜悦色问道:“进宝,你家员外之事,本县现在业已访查明白。你既是他家
的主管,你须要亲笔写上一张诉呈来。本县看了,方好从中设法,如何出脱你家员
外的罪名。”进宝听了,有些不愿意,原打算将秦昌谋死。如今听县官如此说,想
是受了贿赂。无奈何,说道:“既蒙太爷恩典,小人下去写诉呈就是了。”金令道:
“就要递上来,本县立等。”回头吩咐书吏:“你同他去,给他立个稿儿,叫他亲
笔誊写。速速拿来。”书吏领命下堂。
    不多时,进宝拿了诉呈,当堂呈递。金令问道:“可是你自己写的?”进宝道:
“是。求先生打的底儿,小人誊写的”金令接来,细细一看,果与那字柬笔迹相同。
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好奴才!你与碧蟾通奸设计,将彩凤杀死,如何陷害你家员
外,还不从实招上来!”进宝一闻此言,顶梁骨上嘤的一声,魂已离壳,惊慌失色
道:“此……此……此事小……小……小人不知。”金令吩咐:“掌嘴。”刚然一
边打了十个,进宝便嚷道:“我说呀,我说。”两边衙役道:“快招!快招!”进
宝便将碧蟾如何留表记被员外拣着,错疑在安人身上;又如何试探先生,方知是碧
蟾,将他锁禁花园;原是小人素与姨娘有染,因此暗暗定计要杀员外,不想秦昌那
日偏偏的上西门去了,这才误杀了彩凤;一五一十,述了一遍。金令道:“如此说
来,碧蟾与进禄昨夜被人杀死,想是你愤奸不平,将他二人杀了。”进宝碰头道:
“此事小人实实不知。昨夜小人在监内服侍员外,并未回家,如何会杀人呢?老爷
详情。”金令暗暗点头,道:“他这话却与字柬相符。只是碧蟾进禄却被何人所杀
呢叩
    你道是何字柬?原来进禄与进宝送信,叫他多连一夜。进宝恐其负了碧蟾之约,
因此悄悄写了一柬,托进禄暗暗送与碧蟾。谁知进禄久有垂涎之意,不能得手,趁
此机会,方才入港。恰被北侠听见,错疑在杜雍郑氏身上,故此将二人杀死。
    至于床下搜出血衫鞋袜,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?皆因进宝字柬上,前面写
今日不能回来之故;后面又嘱咐千万,前次血污之物,恐床下露人眼目,须改别处
隐藏方妥。有此一语,故而搜出。是进喜识认,说出进宝。金令已知是进宝所为。
又恐进禄栽赃陷害别人,故叫进宝写诉呈,对了笔迹,然后方问此事。以为他必狡
赖,再用字柬衣衫鞋袜质证。谁知小子不禁打,十个嘴巴,他就通说了,却倒省事。
   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09:53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金公审明进宝,将他立时收监,与彩凤抵命,把秦昌当堂释放,惟有杀奸
之人,再行访查缉获另结,暂且悬案。论碧蟾早就该死,进禄因有淫邪之行,致有
杀身之祸。他二人既死,也就不必深究了。
    且说秦昌回家,感谢杜雍不尽,二人遂成莫逆。又想起静修之言,杜雍也要探
望,因此二人同来到盘古寺。静修与北侠见了,彼此惊骇。还是秦昌直爽,毫无隐
讳,将此事述明。静修北侠方才释疑,始悟进宝之言尽是虚假。四人这一番亲爱快
乐,自不必言。
    盘桓了几日,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,北侠也就别了静修,上杭州去了。沿路上
闻人传说道:“好了!杭州太守可换了。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。”仔细打听,北侠
却晓得此人。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听我慢慢叙来。只因春闱考试,钦命包大人主考,到了三场已
毕,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。天子便问:“包卿,世荣为何不中?”包公奏道:
“臣因钦命点为主考,臣侄理应回避,因此并未入场。”天子道:“朕原为拣选人
材,明经取士,为国求贤。若要如此,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?”即行传旨,着世荣
一体殿试。此旨一下,包世荣好生快乐。到了殿试之期,钦点包世荣的传胪,用为
翰林院庶吉士,包公叔侄碰头谢恩。赴琼林宴之后,包公递了一本给包世荣告假,
还乡毕姻,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。圣上准奏,赏赉了多少东西。包世荣别了叔父,
带了邓九如,荣耀还乡。至于与玉芝毕姻一节,也不必细述。
   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,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。倪继祖奉了圣旨,
不敢迟延。先拜老师,包公勉励了多少言语,倪继祖一一谨记。然后告假还乡祭祖。
奉旨:“着祭祖毕,即赴新任。”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?就是仆人可是倪
忠么?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,真仿佛白罗衫的故事,此处不能不叙出。
   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,名唤倪仁,自幼定了同乡李太公之女为妻。什
么礼聘呢?有祖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,晶莹光润无比,拆开却是两枝,合起来
便成一朵。倪仁视为珍宝,与妻子各佩一枝。只因要上泰州探亲,便雇了船只。这
船户一名陶宗,一名贺豹,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芳。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
面上作生涯的,但凡客人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,再没有放过去的。如今见倪仁雇了
他的船,虽无沉重行李,却见李氏生的美貌,淫心陡起。贺豹暗暗的与陶宗商量,
意欲劫掠了这宗买卖。他别的一概不要,全给陶宗,他单要李氏作个妻房。二人计
议停当,又悄悄的知会了杨芳。杨芳原是雇工人,不敢多
    一日,来在扬子江,到幽僻之处,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。贺豹便通勒李氏。李
氏哭诉道:“因怀孕临迩,待分娩后再行成亲。”多亏杨芳在旁解劝道:“他丈夫
已死,难道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?”贺豹只得罢了。杨芳暗暗想道:“他等作恶,
将来事犯,难免扳拉于我。再者看这妇人哭的可怜,我何不如此如此呢。”想罢,
他便沽酒买肉,庆贺他二人一个得妻,一个发财。二人见他殷勤,一齐说道:“何
苦要叫你费心呢。你以后真要好时,我等按三七与你股分。你道好么?”杨芳暗暗
道:“似你等这样行为,慢说三七股分,就是全给老杨,我也是不稀罕的。”他却
故意道:“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,敢则是好。”便殷勤劝酒。不多时,把二人灌的
酩酊大醉,横卧在船头之上。杨芳便悄悄的告诉了李氏,叫他上岸,一直往东,过
了树林,有个白衣庵,他姑母在这庙出家,那里可以安身。
    此时天已五鼓,李氏上岸不顾高低,拼命往前奔驰。忽然一阵肚痛,暗说:
“不好!我是临月身体,若要分娩,可怎么好?”正思索时,一阵疼如一阵,只得
勉强奔到树林,存身树下。不多时,就分娩了。喜得是个男儿。连忙脱下内衫,将
孩儿包好,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,不敢留恋,难免悲戚,急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。
自己恐贼人追来,忙忙往东奔逃,上庙中去了。
   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,心下畅快,一歪身也就睡了。刚然睡下,觉得耳畔有人唤
道:“你还不走,等待何时?”杨芳从梦中醒来,看了看四下无人,但见残月西斜,
疏星几点,自己想道:“方才明明有人呼唤,为何竟自无人呢?”再看陶贺二人酣
睡如雷,又转念道:“不好!他二人若是醒来,不见了妇人,难道就罢了不成?不
是埋怨于我,就是四下搜寻。那时将妇人访查出来,反为不美。——有了,莫若我
与他个溜之乎也。及至他二人醒来,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,也免得他等搜查。”
主意已定,东西一概不动,只身上岸,一直竟往白衣庵而来。
    到了庵前,天已做明,向前扣门,出来了个老尼,隔门问道:“是那个?”杨
芳道:“姑母请开门,是侄儿杨芳。”老尼开了山门。杨芳来到客堂,尚未就座,
便悄悄问道:“姑母,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?”老尼道:“你如何知道?”杨
芳便将灌醉二贼、私放李氏的话,说了一遍。老尼合掌念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道:
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。何错你也没什么舛错,只是他
一点血脉失于路上,恐将来断绝了他祖上的香烟。”杨芳追问情由。老尼便道:
“那妇人已投在庙中,言于树林内分娩一子。若被人捡去,尚有生路;倘若遭害,
便绝了香烟,深为痛惜。是我劝慰再三,应许与他找寻,他方止了悲啼,在后面小
院内将息。”杨芳道:“既如此,我就找寻去。”老尼道:“你要找寻,有个表记。
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,那就是此子。”杨芳谨记在心,离了白衣庵,到了树林,看
了一番,并无踪迹,暗暗访查了三日,方才得了实信。
    离白衣庵有数里之遥,有一倪家庄。庄中有个倪太公。因五更赶集,骑着个小
驴儿来到树林,那驴便不走了。倪太公诧异,忽听小儿啼哭,连忙下驴一看,见是
个小儿放在树木之下,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。这老半生无儿,见了此子,好生欢
喜,连忙打开衣襟将小儿揣好,也顾不得赶集,连忙乘驴转回家中。安人梁氏见了
此子,问了情由。夫妻二人欢喜非常,就起名叫倪继祖。他那里知道小儿的本姓却
也姓倪呢。这也是天缘凑巧,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。
    俗言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’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,早已就有人知道,
道喜的不离门。又有荐乳母的。今日你来,明日我往,俱要给太公作贺。大公难以
推辞,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。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薄礼,前来作贺。
    正在应酬之际,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,约有三旬年纪。倪太公却不认得,
问道:“此位是谁?”二乡老道:“此人是我们素来熟识的。因他无处安身,闻得
太公得了小相公,他情愿与太公作仆人。就是小相公大了,他也好照看。他为人最
是朴实忠厚的。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,将他留下吧。”倪太公道:“他一人所费无
几,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,留下就是了。”二乡老道:“还是老乡亲爽快。过
来见了太公。太公就给他起个名儿。”倪太公道:“仆从总要忠诚,就叫他倪忠吧。”
原来此人就是杨芳。因同他姑母商量,要照应此子,故要投到倪宅。因认识此庄上
的二人,就托他们趁着贺喜,顺便举荐。
    杨芳听见倪太公不但留下,而且起名倪忠,便上前叩头,道:“小人倪忠与太
公爷叩头道喜。”倪太公甚是欢喜。倪忠便殷勤张罗诸事,不用吩咐。这日倪太公
就省了好些心。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,更加小心留神。倪太公见他忠正朴实,
诸事俱各托付于他,无有不尽心竭力的。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。
    一日,倪忠对太公道:“小人见小官人年纪七岁,资性聪明,何不叫他读书呢?”
太公道:“我正有此意。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,学问颇好。你就拣个日期,我好
带去入学。”于是定了日期,倪继祖入学读书。每日俱是倪忠护持接送。倪忠却时
常到庵中看望,就只瞒过倪继祖。
   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,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,却是济南人,姓程名建
才。老学究对太公道:“令郎乃国家大器,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。若是从我敝友训
导训导,将来必有可成。”倪太公尚有些犹疑,倒是倪忠撺掇,道:“小官人颇能
读书。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,荐了这位先生,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?”太公听
了,只得应允,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。继祖聪明绝顶,过目不忘,把个先生乐
的了不得。
    光阴茬苒,日月如梭,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。程先生对太公说,叫倪继祖
科考。太公总是乡下人形景,不敢妄想成人。倒是先生着急,不知会太公,就叫倪
继祖递名去赴考,高高的中了生员。太公甚喜,酬谢了先生。自然又是贺喜,应接
不暇。
    一日,先生出门。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,禀明了太公,就叫倪忠跟随。信
步行来,路过白衣庵,倪忠道:“小官人,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,请进去歇
歇吃茶。小人顺便探望探望。”倪继祖道:“从不出门,今日走了许多的路,也觉
乏了,正要歇息歇息。”倪忠向前叩门。老尼出来迎接,道:“不知小官人到来,
未能迎接,多多有罪。”连忙让到客堂待茶。
    原来倪忠当初访着时,已然与他姑母送信。老厄便告诉了李氏,李氏暗暗念佛。
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,每日在大土前虔心忏悔,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。这一
日正从大士前礼拜回来,忘记了关小院之门。恰好倪继祖歇息了片时,便到各处闲
游,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,信步来到院中。李氏听到院内有脚步声响,连忙出来一
看。不看时则已,看了时不由的一阵痛彻心髓,顿时落下泪来。他因见了倪继祖的
面貌举止,俨然与倪仁一般。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,可煞作怪,他只觉的眼眶
儿发酸,扑籁籁也就泪流满面,不能自解。正在拭泪,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。倪
忠道:“官人你为何啼哭?”倪继祖道:“我何尝哭来。”嘴内虽如此说,声音尚
带悲哽。倪忠又见李氏在那里呆呆落泪,看了这番光景,他也不言不语,拂袖拭起
泪来。
    只听老尼道:“善哉!善哉!此乃天性,岂是偶然。”倪继祖听了此言,诧异
道:“此话怎讲?”只见倪忠跪倒道:“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隐瞒之罪,小人方敢
诉说。”好倪继祖,见他如此,惊的目瞪痴呆。又听李氏悲切切道:“恩公快些请
起,休要折受了他。不然,我也就跪了。”倪继祖好生纳闷,连忙将倪忠拉起,问
道:“此事端的如何?快些讲来。”倪忠便把怎么长、怎么短,述说了一遍。他这
里说,那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。倪继祖听了半晌,还过一口气来,道:“我
倪继祖生了十六岁,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处!”连忙向前抱住李氏,放声大哭。
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,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。李氏道:“自蒙恩公搭救之后,在
此庵中一十五载。不想孩儿今日长成。只是今日相见,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,自己
反倒不能深信。问吾儿,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?”倪继祖听了此言,惟恐母亲生
疑,连忙向那贴身里衣之中,掏出白玉莲花,双手奉上。李氏一见莲花,“暧哟”
了一声,身体往后一仰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0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,睹物伤情,复又大哭起来。倪继祖与倪忠商议,就要接
李氏一同上庄。李氏连忙止悲,说道:“吾儿体生妄想!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。
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,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。不料倪氏门中有你这根芽。只要吾儿
好好攻书,得了一官半职,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,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。”倪继
祖见李氏不肯上庄,便哭倒跪下,道:“孩儿不知亲娘,便罢。如今既已知道,也
容孩儿略尽孝心。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时,自有孩儿恳求哀告。何况我那父母
也是好善之家,如何不能容留亲娘呢?”李氏道:“言虽如此。但我自知罪孽深重,
一生忏悔不来。倘若再堕俗缘,惟恐不能消受,反要生出灾殃。那时吾儿岂不后悔?”
倪继祖听李氏之言,心坚如石,毫无回转,便放声大哭道:“母亲既然如此,孩儿
也不回去了,就在此处侍奉母亲。”李氏道:“你既然知道,读书要明理,俗言
‘顺者为孝’,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,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,竟敢违背么?再者,
你那父母哺乳三年,好容易养的你长大成人,你未能报答于万一,又肯作此负心之
人么?”一席话说的倪继祖一言不发,惟有低头哭泣。
    李氏心下为难,猛然想起一计来,须如此如此,这冤家方能回去。想罢,说道:
“孩儿不要啼哭。我有三件事,你要依从,诸事办妥,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?”倪
继祖连忙问道:“那三件?请母亲说明。”李氏道:“第一件,你从今后须要好好
攻书,务须要得了一官半职;第二件,你须将仇家拿获,与你爹爹雪恨;第三件,
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,原是两个合成一枝,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,须把那一枝
找寻回来。三事齐备,为娘必随儿去;三事之中,倘缺一件,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
去的。”说罢,又嘱咐倪忠道:“恩公一生全仗忠义,我也不用饶舌。全赖恩公始
终如一,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之大幸了。你们速速回去吧!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。”
李氏将话说完,一摔手回后去了。
   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去,还是倪忠连搀带劝,真是一步几回头,好容易搀出院子
门来。老尼后面相送。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,方离了白衣庵,竟奔倪家庄而来。主
仆在路途之中,一个是短叹长吁,一个是婉言相劝。倪继祖道:“方才听母亲吩咐
三件事,仔细想来,作官不难,报仇容易,只是那白玉莲花却往何处找寻?”倪忠
道:“据老奴看来,物之隐现,自有定数,却倒不难。还是作官难。总要官人以后
好好攻书要紧。”倪继祖道:“我有海洋深的仇,焉有自己不上进呢。老人家体要
忧虑。倪忠道:“官人如何这等呼唤?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。”倪继祖道:“你甘
屈人下,全是为我而起。你的恩重如山,我如何以仆从相待。”倪忠道:“言虽如
此。官人若当着外人,还要照常,不可露了形迹。”倪继祖道:“逢场作戏,我是
晓得的。还有一宗,今日之事,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。待功成名就之后,大家再
为言明,庶乎彼此有益。”倪忠道:“这不用官人嘱咐。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,
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?”二人说话之间,来到庄前。倪继祖见了太公梁氏,俱各
照常。
    于是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,奋志攻书。迟了二年,又举于乡,益发高兴,每日
里讨论研求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。明春是大比之年,倪继祖与先生商议,打点行装,
一同上京考试。太公跟前俱已禀明。谁知到了临期,程先生病倒,竟自“呜呼哀哉”
了。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,悄悄到白衣庵,别了亲娘,又与老尼留下银两,主仆一
同进京。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节。
   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,在路行程非止一日,来到东京,租了寓所,静等明春赴
考。及至考试已毕,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,到了殿试,又钦点了榜眼,用为编修。
可巧杭州太守出缺,奉旨又放了他。主仆二人,好生欢喜。又拜别包公。包公又嘱
咐了好些话。主仆衣锦还乡,拜了父母,禀明认母之事。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,
听了甚喜,一同来到白衣庵,欲接李氏在庄中同住。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,一来庄
中住着不便,二来自己心愿不遂,决意不肯。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。倪继祖
无法,只得安置妥当,且去上任。等接任后,倘能二事如愿,那时再来迎接,大的
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。即叫倪忠束装就道,来到杭州,刚一接任,就收了无数的词
状。细细看来,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。
    你道这马强是谁?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的宗弟,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,
他便无所不为。他霸田占产,抢掠妇女。家中盖了个招贤馆,接纳各处英雄豪杰,
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。其中也有一二豪杰,因无处可去,暂且栖身,看他
的动静。现时有名的便是:黑妖狐智化、小诸葛沈仲元、神手大圣邓车、病六岁张
华、赛方朔方貂,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。每日里舞剑抡枪,比刀对棒,鱼龙混
杂,闹个不了。一来二去,声气大了,连襄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。
    独独有一个小英雄,心志高傲,气度不俗,年十四岁,姓艾名虎,就在招贤馆
内作个馆童。他见众人之中,惟独智化是个豪杰,而且本领高出人上,便时刻小心,
诸事留神,敬奉智化为师,真感得黑妖狐欢喜非常,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,悄悄
传他武艺。谁知他心机活变,一教便会,一点就醒。不上一年光景,学了一身武艺。
他却时常悄悄的对智化道:“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员外,不但白费唇舌,他不
肯听;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,说你老人家忒胆小了。‘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。
要是这末害起怕来,将来还能干大事么?’你老人家自己想想,这一群人都不成了
亡命之徒了么?”智化道:“你莫多言,我自有道理。”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,
谁知招贤馆早又生出事来。
    原来马强打发恶奴马勇前去讨帐回来,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,分文皆无。马
强将眼一瞪,道:“没有就罢了不成。急速将他送县官追。”马勇道:“员外不必
生气,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。方才小人去到他家,将小人让进去,苦苦的哀求。
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。小人问他是何人。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,名叫锦
娘。只因他女儿女婿亡故,留下女儿毫无倚靠,因此他自小儿抚养,今年已交十七
岁。这翟九成全仗着他作些针线,将就度日。员外曾吩咐过小人,叫小人细细留神
打听,如有美貌妇女,立刻回禀。据小人今日看见这女子,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。”
一句话说的马强心痒难搔,顿时乐的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,立刻派恶奴八名,跟
随马勇,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,抵销欠帐。
    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,便向众人夸耀道:“今日我又大喜了。你等只说前次那
女子生的美貌,那里知道比他还有强的呢。少时来时,叫你们众人开开眼咧。”众
人听了,便有几个奉承道:“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,我们如何敢比。这喜酒是吃定
了。”其中就有听不上的,用话打趣他:“好虽好,只怕叫后面知道了,那又不好
了。”马强哈哈笑道:“你们吃酒时,作个雅趣,不要吵嚷了。”
    说话间,马勇回来禀道:“锦娘已到。”马强吩咐:“快快带上来。”果见个
袅袅婷婷女子,身穿朴素衣服,头上也无珠翠,哭哭啼啼来到厅前。马强见他虽然
啼哭,那一番娇柔妩媚,真令人见了生怜,不由的笑逐颜开,道:“那女子不要啼
哭,你要好好依从于我,享不尽荣华,受不尽富贵。你只管向前些,不要害羞。”
忽听见锦娘娇呖呖道:“你这强贼,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,是何道理?奴今到此,
谁有一死而已,还讲什么荣华富贵!我就向前些。”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于一把,
将手一扬,竟奔恶贼而来。马强见势不好,把身子往旁一闪,刷的一声,把剪子扎
在椅背上。马强“暧哟”一声。“好不识抬举的贱人!”吩咐恶奴将他下在地牢。
恶贼的一团高兴,顿时扫尽,无可释问,且与众人饮酒作乐。
   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,被恶奴们拳打脚踢,乱打一顿,仍将锦娘抢去,只急
得跺脚捶胸,嚎陶不止。哭够多时,检点了一下,独独不见了剪子,暗道:“不消
说了。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,一死相拚了。”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,并无消息。又
恐被人看见,自己倒要吃苦,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。见路旁有柳树,他便席地而坐,
一壁歇息,一壁想道:“自我女儿女婿亡故,留下这条孽根。我原打算将他抚养大
了,聘嫁出去,了却一生之愿。谁知平地生波,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。再者,锦娘
一去,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,他也必自戕其生。他若死了,不消说了,我这抚养勤
劳付于东流。他若将恶贼扎死,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。”越思越想,又是着急,
又是害怕。忽然把心一横,道:“暧!眼不见,心不烦。莫若死了干净。”站起身
来,找了一株柳树,解下丝综,就要自缢而死。
    忽听有人说道:“老丈休要如此。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?”翟九成回头一看,
见一条大汉,碧睛紫髯,连忙上前哭诉情由,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,难以对去
世的女儿女婿。北侠欧阳春听了道:“他如此恶霸,你为何不告他去?”翟九成道:
“我的爷!谈何容易。他有钱有势,而且声名在外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。纵有呈
子,县里也是不准的。”北侠道:“不是这里告他。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。”
翟九成道:“哎呀呀!更不容易了。我这里到开封府,路途遥远,如何有许多的盘
费呢?”北侠道:“这倒不难。我这里有白银十两,相送如何?”翟九成道:“萍
水相逢,如何敢受许多银两。”北侠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呢。只要你拿定主意。若
到开封,包管此恨必消。”说罢,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棵,递与翟九成。翟九成便
扑翻身拜倒,北侠搀起。
   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,手提马鞭,道:“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?新任太守极其清
廉,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?”北侠细看此人,有些面善,一时想不起来。又听这人
道:“你如若要告时,我家东人与衙中相熟,颇颇的可托。你不信。请看那边树林
下坐的就是他。”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,见一儒士坐在那里,旁边有马一匹。不
看则可,看了时倒抽了口气,暗暗说:“这不好!他如何这般形景?霸王庄能人极
多,倘然识破,那时连性命不保。我又不好劝阻,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。”想罢,
即对翟九成道:“既是新任太守清廉,你就托他东人便了。”说罢,回身往东去了。
   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?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。北侠因看见倪继祖,方想起老
仆倪忠来。认明后,他却躲开。倪忠带了翟九成,见了倪继祖。太守细细的问了一
番,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。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,五更天预备起身赴府告状。
    谁知冤家路儿窄,马强团锦娘不从,下在地牢,饮酒之后,又带了恶奴出来,
骑着高头大马,迎头便碰见了翟九成。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,回身就跑。马强一叠
连声叫“拿”。恶贼抖起威风,追将下去。翟九成上了年纪之人,能跑多远,早被
恶奴揪住,连拉带扯,来到马强的马前。马强问道:“我骂你这老狗!你叫你外孙
女用剪子刺我,我已将他下在地牢,正要差人寻你。见了我,不知请罪,反倒要跑。
你也就可恶的很呢!”恶贼原打算拿话威吓威吓翟九成,要他陪罪,好叫他劝他外
孙女依从之意。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:“你这恶贼,硬抢良家之女,还要与你请罪。
我恨不能立时青天报仇雪恨,方遂我心头之愿。”马强听了,圆瞪怪眼,一声呵叱:
“暧呀!好老狗!你既要青天,必有上告之心。想来必有冤状。”只听说了一声
“搜”,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,便露出一张纸来,连忙呈与马强。恶贼看了一遍,
一言不发,暗道:“好利害状子!这是何人与他写的?他倒留神访查访查。”吩咐
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到县内,立刻严追欠债。正然吩咐,只见那边过来了一个也是
乘马之人,后面跟定老仆。恶贼一见心内一动,眉一皱,计上心来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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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,正要搜寻写状之人,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,后
面跟定老仆。看他等形景,有些疑惑,便想出个计较来,将丝缰一抖,迎了上来,
双手一拱道:“尊兄请了!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?”原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,顺着
恶贼的口气答道:“正是。请问足下何人?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?”恶贼道:“小
弟姓马,在前面庄中居住。小弟有个心愿,但凡有进香的,必要请到庄中待茶,也
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。”说着话,目视恶奴。众家人会意,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,
便上前牵住嚼环,拉着就走。倪忠见此光景,知道有些不妥,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。
不多时,来至庄前,过了护庄桥,便是庄门。马强下了马,也不谦让,回头吩咐道:
“把他们带进来。”恶奴答应一声,把主仆蜂拥而入。倪继祖暗道:“我正要探访,
不想就遇见他。看他这般权势,惟恐不怀好意。且进去看个端的怎样。”
   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,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。马强便说:“遇见翟九成
搜出一张呈子,写的甚是利害。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。正要搜查写状之人,可巧来
了个斯文秀才公,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,因此把他诓来。”说罢,将状子拿出,递
与沈仲元。沈仲元看了道:“果然写的好。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?”马强道:“管
他是不是,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。”沈仲元道:“员外不可如此。他既是读书之人,
须要以礼相待,用言语套问他。如若不应,再行拷打不迟,所谓先礼而后兵也。”
马强道:“贤弟所论甚是。”吩咐请那秀士。
    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,听见说请秀士,连忙对倪继祖道:“我们员外请你
呢。你见了要小心些。”倪继祖来到厅房,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,写着“招贤馆”
三字,暗暗道:“他是何等样人,竟敢设立招贤馆。可见是不法之徒。”及至进了
厅房,见马强坐在上位,傲不为礼。两旁坐着许多人物,看上去俱非善类。却有两
个人站起,执手让道:“请坐。”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道:“恕坐。”便在下手
坐了。
   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,见他面庞丰满,气度安详,身上虽不华美,却也整齐。
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。只听东边一人问道: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继祖答道:“姓
李名世清。”西边一人问道:“到此何事?”继祖答道:“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。”
马强听了,哈哈笑道:“俺要不提进香,你如何肯说进香呢?我且问你:既要进香,
所有香袋钱粮,为何不带呢?”继祖道:“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。故此单带个老
仆,赏玩途中风景。”马强听了,似乎有理。
    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:“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;至于调词告状,岂是读
书人干得的呢。”倪继祖道:“此话从何说起?学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?”又听
智化在西边问道:“翟九成,足下可认得么?”倪继祖道:“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。”
智化道:“既不认得,且请到书房少坐。”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,要上书房。
刚刚的下了大厅,只见迎头走来一人,头戴沿毡大帽,身穿青布箭袖,腰束皮带,
足登薄底靴子,手提着马鞭,满脸灰尘。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,却将倪忠狠
狠的瞅了又瞅。谁知倪忠见了他,顿时面目变色,暗说:“不好!这是对头来了。”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他姓姚名成,原来又不是姚成,却是陶宗。只因与贺豹醉后醒
来,不见了杨芳与李氏,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。过些时,方知杨芳在倪家庄作仆
人,改名倪忠,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。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,被人告到甘
泉县内,追捕甚急。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,连夜逃到杭州,花费那无义之财,犹如
粪土,不多几时精精光光。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,劫了些资财。贺豹便娶了个再婚
老婆度日。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,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,改名姚成。他便趋炎附
势的,不多几日,把个马强哄的心花俱开,便把他当作心腹之人,作了主管。因阅
朝中邸报,见有奉旨钦派杭州太守,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,又是当朝首相
的门生。马强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,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,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
白了回来,好作准备。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,偏偏的刚进门,迎头就撞见倪忠。
   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,参拜了马强,又与众人见了。马强便问:“打听的事体如
何?”姚成道:‘小人到了省城,细细打听,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。自到
任后,接了许多状子,皆与员外有些关碍。”马强听了,暗暗着慌,道:“既有许
多状子,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?”姚成道:“只因官府一路风霜,感冒风
寒,现今病了,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。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,谁知再也没有信息,
因此小人就回来了。”马强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说呢,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,你
如何去了四五天呢?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。那如何等得呢?你且歇歇儿去吧。”
姚成道:“方才那个斯文主仆是谁?”马强道:“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。”便把翟
九成之事说了一遍。“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。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,并不是
他。”姚成道:“虽不是他,却别放他。”马强道:“你有什么主意?”姚成道:
“员外不知,那个仆人我认得,他本名叫做杨芳,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,改名
叫作倪忠。”
    沈仲元在旁听了,忙问道:“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年了?”姚成道:“算来也有
二十多年了。”沈仲元道:“不好了!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。”马强听罢此言,
只吓得双睛直瞪,阔口一张,呵呵了半晌,方问道:“贤……贤……贤弟,你如何
知……知……知道?”小诸葛道:“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,他主人焉有不是倪
继祖的?再者问他姓名,说姓李名世清,这明明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。这还
有什么难解的?”马强听了,如梦方觉,毛骨悚然。“这可怎么好?贤弟你想个主
意方好。”沈仲元道:“此事须要员外拿定主意。既已诓来,便难放出,暂将他等
锁在空房之内。等到夜静更深,把他请至厅上,大家以礼相求。就说,明知是府尊
太守,故意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,为分析案中情节。他若应了人情,说不得员外破
些家私,将他买嘱,要张印信甘结,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。外人闻知,只道府尊
接交员外。不但无人再敢告状,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。他若不应时,说不得只好
将他处死,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。”智化在旁听了,连忙夸道:“好计!好计!”
马强听了,只好如此,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。
    虽然锁了,他却踞促不安,坐立不守。出了大厅,来到卧室,见了郭氏安人,
唉声叹气。原来他的娘子,就是郭槐的侄女。见丈夫愁眉不展,便问:“又有什么
事了?这等烦恼。”马强见问,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。郭氏听了,道:“益发闹
的好了,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。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狗朋狗友,你再不
信。我还听见说,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,名叫锦娘,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一剪子。你
把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。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,可怎么样呢?”口里虽如此
说,心里却也着急。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,郭氏方不言语。此时天已初鼓,郭
氏知丈夫忧心,未进饮食,便吩咐丫环摆饭。夫妻二人,对面坐了饮酒。
   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头听了去了。此女名唤绛贞,年方一十九岁,
乃举人朱焕章之女。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征县人氏。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,家业凋
零,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。偏偏的投亲不遇,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,一
半与女儿居住,一半立塾课读。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,爱如至宝,每逢惠风和畅
之际,窗明几净之时,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,习以为常。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,
因先生养赡不起,将他辞出,他却投在马强家中,无心中将端砚说出。顿时的萧墙
祸起,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,硬要。遇见先生迂阔性情,不但不卖,反倒大骂一
场。恶奴等回来,枝上添叶,激得马强气冲牛斗,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,说他欠
银五百两,并有借券为证。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,而且又是举人,不能因帐目加
刑。因受了恶贼重贿,只得交付县内管押。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,不但搜出端
砚,并将朱绛贞抢来,意欲收纳为妾。谁知作事不密,被郭氏安人知觉,将陈醋发
出,大闹了一阵,把朱绛贞要去,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。马强无可如何,不知暗暗
陪了多少不是,方才讨得安人欢喜。自那日起,马强见了朱绛贞,慢说交口接谈,
就是拿正眼瞅他一瞅,却也是不敢的。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,他原是聪明不过的女
子,便把郭氏哄的犹如母女一般,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锁钥,全是交他掌管。
    今日因为马强到了,他便隐在一边,将此事俱各违规内容去了,暗自思道:“我爹
爹遭屈已及半年,何日是个出头之日。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,叫他救我爹爹。
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!”想罢,打了灯笼,一直来到空房门前。可巧竟自无人看守。
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,有甚本领,全不放在心上,因此无人看守。
    朱绛贞见门儿倒锁,连忙将灯一照,认了锁门,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,拣了个
恰恰投簧,锁已开落。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,看见开门,以为恶奴前来陷害,
不由的惊慌失色。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,恰恰与倪太守对面,彼此觑视,各自
惊讶。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,悄悄道:“快随我来。”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
走,倪忠后面紧紧跟随。不多时,过了角门,却是花园。往东走了多时,见个随墙
门儿,上面有锁,井有横闩。朱绛贞放下灯笼,用钥匙开锁。谁知钥匙投进去,锁
尚未开,钥匙再也拔不出来。倪太守在旁看着,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,猛然一砸,
方才开了。忙忙去闩开门。朱绛贞方说道:“你们就此逃了去吧。奴有一言奉问:
你们到底是进香的?还是真正太守呢?如若果是太守,奴有冤枉。”
    好一个聪明女子!他不早问,到了此时方向,全是一片灵机。何以见得?若在
空房之中问时,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,焉肯说出实话呢?再者,朱绛
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。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。及至将门放开,这已救人
彻了,他方才问此句。你道是聪明不聪明?是灵机不是?
    倪太守到了此时,不得不说了,忙忙答道:“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。姐
姐有何冤枉?快些说来。”朱绛贞连忙跪倒,口称:“大老爷在上,贱妾朱绛贞叩
头。”倪继祖连忙还礼,道:“姐姐不要多礼,快说冤枉。”朱绛贞道:“我爹爹
名唤朱焕章,被恶贼误赖,欠他纹银五百两,现在本县看押,已然半载。将奴家抢
来。幸而马强惧内,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,所以未遭他手。求大老爷到街后,
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。别不多言,你等快些去吧!”倪忠道:“姑娘放心,我主仆
俱各记下了”朱绛贞道:“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,便是大路。”主仆二人才待举
步,朱绛贞又唤道:“转来,转来。”
    不知有何言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0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倪继祖又听朱烈女唤转来,连忙说道:“姐姐还有什么吩咐?’朱绛贞道:
“一时忙乱,忘了一事。奴有一个信物,是自幼佩戴不离身的。倘若救出我爹爹之
时,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,如同见女儿一般。就说奴誓以贞洁自守,虽死不辱,千
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。”说罢,递与倪继祖。又道:“大老爷务要珍重。”倪继祖
接来,就着灯笼一看,不由的失声道:“暧哟!这莲花……”刚说至此,只见倪忠
忙跑回来道:“快些走吧!”将手往胳肢窝里一夹,拉着就走。倪继祖回头看来,
后门已关,灯火已远。
   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,芳心乱跳,猛然想起,暗暗道:“一不作,二不休。
趁此时,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,岂不妙哉?”连忙到了地牢。恶贼因这是个
女子,不用人看守。朱小姐也是佩了钥匙,开了牢门,便问锦娘有投靠之处没有。
锦娘道:“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。”朱统贞道:“我如今将你放了,你可认得么?”
锦娘道:“我外祖时常带我往来,奴是认得的。”朱绛贞道:“既如此,你随我来。”
两个人仍然来至花园后门。锦娘感恩不尽,也就逃命去了。
    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,暗说:“不好!我这事闹的不小。”又转想:“自己服
侍郭氏,他虽然嫉妒,也是水性扬花。倘若他被恶贼哄转,要讨丈夫欢喜,那时我
难保不受污辱。哎!人生百岁,终须一死。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,心愿已
完。英若自尽了,省得耽惊受怕。但死于何地才好呢?——有了!我索性缢死在地
牢。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,及至细瞧,却晓得是我。也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,
由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。我这一死,也就有了名了。”主意已定,来
到地牢之中,将绢巾解下,拴好套儿,一伸脖颈,觉的香魂缥缈,悠悠荡荡,落在
一人身上。渐渐苏醒,耳内只听说道:“似你这毛贼,也敢打门棍,岂不令人可笑。”
    这话说的是谁?朱绛贞如何又在他身上?到底是上了吊了?不知是死了没死?
说的好不明白,其中必有缘故,待我慢慢叙明。
   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。只因马强白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,众目所观,早就
引动了一人,暗自想道:“看此女美貌非常,惜乎便宜了老马。不然时,我若得此
女,一生快乐,岂不胜似神仙?”后来见锦娘要刺马强,马强一怒,将他下在地牢,
却又暗暗欢喜道:“活该这是我的姻缘。我何不如此如此呢?”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乃是赛方朔方貂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,只他这个绰号儿,
便知是个不通的了。他不知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,是个神赋。他便起了绰号叫赛方
朔。他又何尝知道复姓东方名朔呢。如果知道,他必将“东”字添了,叫“赛东方
朔”。不但念着不受听,而且拗口,莫若是赛方朔吧,管他通不通,不过是赋罢了。
    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,不见马强出来,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,暗暗到了地牢。
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,暗说:“不好。”也不管是锦娘不是,他却右手揽定,
听了听喉间尚然作响,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到项下,把巾帕解开,轻轻放在床上。
他却在对面将左手拉住右手,右手拉住左手,往上一扬,把头一低,自己一翻身,
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上;然后一长身,回手把两腿一拢往上一颠,把女子背负
起来,迈开大步,往后就走。谁知他也是奔花园后门,皆因素来瞧在眼里的。及至
来到门前,却是双扇虚掩,暗暗道:“此门如何会开了呢?不要管他,且自走路要
紧。”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,刚然背到夹沟,不想遇见个打问棍的,只道他背着包
袱行李,冷不防就是一棍。方貂早已留神,见棍临近,一侧身把手一扬,夺住闷棍
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耸,只见那打门棍的将手一撒,哈哈一声栽倒在地,爬起来
就跑,因此方貂说道:“似你这毛贼,也敢打门棍,岂不令人可笑。”可巧朱绛贞
就在此时苏醒,听见此话。
    谁知那毛贼正然跑时,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,问道:“你是作什么的?
快讲!”真是贼起飞智,他就连忙跪倒,道:“爷爷救命呵!后面有个打闷棍的,
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。”原来此人却是北侠,一闻此言,便问道:“贼在那里?”
贼说:“贼在后面。”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,迎将上来。
   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,正然走着,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,口中吆喝着:
“快将包袱留下!”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,便在树下将身体一蹲,往后一仰,
将朱绛贞放下,就举起那贼的问棍打来。北侠将刀只一磕,根已削去半截。方貂道:
“好家伙!”撒了那半截木棍,回手即抽出朴刀,斜刺里砍来。北侠一顺手,只听
噌的一声,朴刀分为两段。方貂“哎呀”一声,不敢恋战,回身逃命去了。北侠也
不追赶。
    谁知这贼在旁边看热闹儿,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。他早已看见树下黑黢黢一堆,
他以为是包袱,便道:“多亏爷爷搭救。幸喜他包袱撂在树下。”北侠道:“既如
此,随我来,你就拿去。”那贼满心欢喜,刚刚走到跟前,不防包袱活了,连北侠
也吓了一跳,连忙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只听道:“奴家是遇难之人,被歹人背
至此处。不想遇见此人,他也是个打门棍的。”北侠听了,一伸手将贼人抓住,道:
“好贼!你竟敢哄我不成?”赋人央告道:“小人实实出于无奈。家中现有八旬老
母,求爷爷饶命。”北侠道:“这女子从何而来?快说!”贼人道:“小人不知,
你老问他。”
   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:“你因何遇难?”朱绛贞将已往情由述了一遍:“原
是自己上吊,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。如今无路可投,求老爷搭救搭救。”北侠听了,
心中为难,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?猛然省悟道:“有了,何不如此如此。”回
头对贼人道:“你果有老母么?”贼人道:“小人再不敢撒谎。”北侠道:“你家
住在那里?”贼人道:“离此不远,不过二里之遥,有一小村,北上坡就是。”北
侠道:“我对你说:我放了你,你要依我一件事。”贼人道:“任凭爷爷吩咐。”
北侠道:“你将此女背到你家中,我自有道理。”贼人听了,便不言语。北侠道:
“你怎么不愿意?”将手一拢劲。赋人“哎呀”道:“我愿意,我愿意。我背,我
背。”北侠道:“将他好好背起,不许回首。背的好了,我还要赏你。如若不好生
背时,难道你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么?”贼人道:“爷爷放心,我管保背
的好好的。”便背起来,北侠紧紧跟随,竟奔喊人家中而来。一时来在高坡之上,
向前叩门。暂且不表。
    再说太守被倪忠夹了胳膊,拉了就走。太守回头看时,门已关闭,灯光已远,
只得没命的奔驰。一个懦弱书生,一个年老苍头,又是黑夜之间,瞧的是忙,脚底
下迈步却不能大。刚走一二里地,倪太守道:“容我歇息歇息。”倪忠道:“老奴
也发了喘了。与其歇息,莫若款款而行。”倪太守道:“老人家说的真是。只是这
莲花从何而来,为何到了这女子手内?”倪忠道:“老爷说什么莲花?”倪太守道:
“方才那救命姐姐说,他父亲有冤枉,恐不凭信。他给了我这一枚白玉莲花,作为
信物,彼时就着灯光一看,合我那枝一样颜色一样光润。我才待要问,就被你夹着
胳膊跑了。我心中好生纳闷。”倪忠道:“这也没有什么可闷的。物件相同的颇多,
且自收好了,再作理会。只是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,此乃莫大之恩。而且老奴在灯
下看这小姐,生得十分端庄美貌。老爷呀!为人总要知恩报恩。莫要因门媚,辜负
了他这番好意。”倪太守听了此话,叹道:“嗐!你我性命尚且顾不来,还说什么
门楣不门楣,报恩不报恩呢。”
    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,奔奔波波,慌不择路,原是往西北,却忙忙误走了正西。
忽听后面人马声嘶,猛回头见一片火光燎亮。倪忠着急道:“不好了!有人追了来
了。老爷且自逃生,待老奴迎上前去,以死相拚便了。”说罢,他也不顾太守,一
直往东,竟奔火光而来。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,见火光往西北去了。原来这火光
走的是正路,可见他主仆方才走的岔了。
    倪忠喘息了喘息,道:“敢则不是追我们的。”(何尝不是追你们的。若是走
大路,也追上了。)他定了定神,仍然往西,来寻太守。又不好明明呼唤,他也会
想法子,口呼:“同人!同人!同人在那里?同人在那里?”只见迎面来了一人,
答道:“那个唤同人?”却也是个老者声音。倪忠来至切近,道:“我因有个同行
之人失散,故此呼唤。”那老者道:“既是同人失散,待我帮你呼唤。”于是也就
“同人”“同人”呼唤多时,并无人影。倪忠道:“请问老丈,是往何方去的?”
那老者叹道:“嗐!只因我老伴儿有个侄女被人陷害,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,因
此回来晚了。又听人说前面有夹沟子,有打问棍的,这怎么处呢?”倪忠道:“我
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,偏偏的到此失散。如今我这两腿酸疼,再也不能走了,如
何是好?我还没问老丈贵姓。”那老者道:“小老儿姓王名凤山。动问老兄贵姓?”
倪忠道:“我姓李。咱们找个地方,歇息歇息方好。”凤山道:“你看那边有个灯
光,咱们且到那里。”
    二人来到高坡之上,向前叩门,只听里面有妇人问道:“什么人叩门?”外面
答道:“我们是遇见打问棍的了,望乞方便方便。”里头答道:“等一等。”不多
时门已开放,却是一个妇人,将二人让进,仍然把门闭好。来至屋中,却是三间草
屋,两明一暗。将二人让到床上坐了。倪忠道:“有热水讨杯吃。”妇人道:“水
却没有,倒有村醪酒。”王凤山道:“有酒更妙了。求大嫂温的热热的,我们全是
受了惊恐的了。”不一时,妇人暖了酒来,拿两个茶碗斟上。二人端起就喝。每人
三口两气,就是一碗。还要喝时,只见王凤山说:“不好了!我为何天旋地转?”
倪忠说:“我也有些头迷眼昏。”说话时,二人栽倒床上,口内流涎。妇人笑道:
“老娘也是服侍你们的!这等受用,还叫老娘温的热热的。你们下床去吧,让老娘
歇息歇息。”说罢,拉拉拽拽,拉下床来。他便坐在床上,暗想道:“好天杀王八!
看他回来如何见我?”他这样害人的妇人,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渊之别。
    妇人正自暗想,忽听外面叫道:“快开门来!快开门来!”妇人在屋内答道:
“你将就着,等等儿吧。来了就是这时候。要忙,早些儿来呀。不要脸的王八!”
北侠在外听了,问道:“这是你母亲么?”贼人道:“不是。不是。这是小人的女
人。”忽又听妇人来到院内,埋怨道:“这是你出去打杠子呢!好么,把行路的赶
到家里来。若不亏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,孩儿呀,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。”北侠
外面听了有气,道:“明是你母亲,怎么说是你女人呢?”贼人听了着急,恨道:
“快开开门吧!爷爷来了。”
    北侠已听见药倒二人,就知这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。开开门时,妇人将灯一照,
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。妇人大怒道:“好呀!你敢则闹这个儿呢。还说爷爷来了。”
刚说到此,忽然瞧见北侠身量高大,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刀,便不敢言语了。
    北侠进了门,顺手将门关好,叫妇人前面引路。妇人战战兢兢引到屋内,早见
地下躺着二人。北侠叫贼人将朱绛贞放在床上。只见贼夫贼妇俱备跪下,说道:
“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,饶我二人性命。”北侠道:“我且问你,此二人何药迷倒?”
妇人道:“有解法。只用凉水灌下,立刻苏醒。”北侠道:“既如此,凉水在那里?”
贼人道:“那边坛子里就是。”北侠伸手拿过碗来,舀了一碗,递与贼人道:“快
将他二人救醒。”贼人接过去灌了。
    北侠见他夫妇俱不是善类,已定了主意,道:“这蒙汗洒只可迷倒他二人,若
是我喝了决不能迷倒。不信,你等就对一碗来试试看,如何?”妇人听了,先自欢
喜,连忙取出酒与药来,加料的合了一碗,温了个热。北侠对贼妇说道:“与人方
便,自己方便。你等既可药人,自己也当尝尝。”贼人听了,慌张道:“别人吃了,
用凉水解。我们吃了,谁给凉水呢?”北侠道:“不妨事,有我呢。纵然不用凉水,
难道药性走了,便不能苏醒么?”贼人道:“虽则苏醒,是迟的。须等药性发散尽
了,总不如凉水醒的快。”
    正说间,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。一个道:“李兄,喝得一碗酒就醉了。”一
个道:“王兄,这酒别有些不妥当吧?”说罢,俱各坐起来揉眼。北侠一眼望去,
忙问道:“你不是倪忠么?”倪忠道:“我正是倪忠。”一回头看见了贼人,忙问
道:“你不是贺豹么?”贼人道:“我正是贺豹。杨伙计,你因何至此?”王凤山
便问倪忠道:“李兄,你到底姓什么?如何又姓杨呢?”北侠听了,且不追问,立
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,二人顿时迷倒在地。方问倪忠:“太守那里去了?”倪
忠就把诓到霸王庄、被陶宗识破、多亏一个被抢的女人名唤朱绛贞这位小姐搭救他
主仆逃生、不想见了火光、只道是有人追来、却又失散的话,说了一遍。北侠尚未
答言,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:“如此说来,奴是枉用了心机了。”倪忠听此话,
往床上一看,道:“暧哟!小姐如何也到这里?”朱绛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、
自己自缢的话,也说了一遍。王凤山道:“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么?”倪忠
道:“正是。”王凤山道:“这锦娘就是小老儿的侄女儿。小老儿方才说打听遇难
之女,正是锦娘。不料已被这位小姐搭救。此恩此德,何以报答!”北侠在旁听明
此事,便道:“为今之计,太守要紧。事不宜迟,我还要上霸王庄去呢。等候天明,
务必雇一乘小轿,将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。倪主管,你须要安置妥协了,即刻
赶到本府。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。”倪忠与王凤山一一答应。
    北侠又将贺豹夫妇提到里间屋内。惟恐他们苏醒过来,他二人又要难为倪忠等。
那边有现成的绳子,将他二人捆绑了结实,倪忠等更觉放心。北侠临别,又谆谆嘱
咐了一番,竟奔了霸王庄而来。
    要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0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北侠与倪忠等分别之后,竟奔霸王庄而来。
    更表前文。倪太守因见火光,倪忠情愿以死相拚,已然迎将上去,自己只得找
路逃生。谁知黑暗之中,见有白亮亮一条蚰蜒小路儿,他便顺路行去。出了小路,
却正是大路。见道旁地中有一窝棚,内有灯光。他却慌忙奔到跟前,意欲借行。谁
知看窝棚之人不敢存留,道:“我们是有家主,天天要来稽查的。似你夤夜至此,
知道是什么人呢?你且歇息歇息,另投别处去吧。省得叫我们跟着担不是。”倪太
守无可如何,只得出了窝棚,另寻去处。刚刚才走了几步,只见那边一片火光,有
许多人直奔前来。倪太守心中一急,不分高低,却被道埂绊倒,再也挣扎不起来了。
此时火光业已临近,原来正是马强。
    只因恶贼等到三鼓之时,从内出来到了招贤馆,意欲请太守过来,只见恶奴慌
慌张张走来报道:“空房之中门已开了,那主仆二人竟自不知何处去了。”马强闻
听,这一惊不小。独有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,却又纳闷,不知何人
所为,竟将他二人就放走了。马强呆了半晌,问道: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其中就有
些光棍各逞能为,说道:“大的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远,英若大家骑马分头去赶,
赶上拿回,再作道理。”马强听了,立刻吩咐备马,一面打着灯笼火把,从家内搜
查一番。却见花园后门已开,方知道由内逃走。连忙带了恶奴光棍等,打着灯笼火
把,乘马追赶,竟奔西北大路去了。追了多时,不见踪影,只得勒马回来。不想在
道旁土坡之上,有人躺卧,连忙用灯笼一照,恶奴道:“有了,有了!在这里呢。”
伸手轻轻慢慢提在马强的马前。马强问道:“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,私自逃脱
了?”倪太守听了,心中暗想:“若说出朱绛贞来,岂不又害了难女,恩将仇报么?”
只得厉声答道:“你问我如何脱逃么?皆因是你家娘子怜我,放了我的。”恶贼听
了,不由的暗暗切齿,骂道:“好个无知贱人!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吩咐带到庄上
去,众恶奴拥护而行。
    不多时,到了庄中,即将太守下在地牢,吩咐众恶奴:“你们好好看着,不可
再有失误。不是当耍的。”且不到招贤馆去,气忿忿的一直来到后面,见了郭氏,
暴躁如雷的道:“好呀!你这贱人,不管事情轻重,竟敢擅放太守!是何道理?”
只见郭氏坐在床上,肘打磕膝,手内拿着耳挖剔着牙儿,连理也不理。半晌,方问
道:“什么太守?你合我嚷。”马强道:“就是那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。”郭氏啤
道:“瞎扯臊!满嘴里喷屁!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饭么,谁又动了一动儿?你见
我离了这个窝儿了么?”马强听了,猛然省悟道:“是呀。自初鼓吃饭直到三更,
他何尝出去了呢。”只得回嗔作喜,道:“是我错怪你了。”回身就走。郭氏道:
“你回来。你就这样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,还说点子什么?”马强笑道:
“是我暴躁了。等我们商量妥当,回来再给你赔不是。”郭氏道:“你不用合我闹
米汤。我且问你,你方才说放了太守,难道他们跑了么?”马强拍拍手道:“何尝
不是呢。是我们骑马四下追寻,好容易,单单的把太守拿回来了。”郭氏听了冷笑,
道:“好吗!哥哥儿,你提防着官司吧。”马强问道:“什么官司?”郭氏道:
“你要拿,就该把主仆同拿回来呀。你为什么把苍头放跑了?他这一去不是上告,
就是调兵。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,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来,他们不合咱们要人呀?
这个乱子才不小呢。”马强听了,急的搓搓手道:“不好,不好!我须合他们商量
去。”说罢,竟奔招贤馆去了。
    郭氏这里叫朱绛贞拿东西,竟不见了朱绛贞,连所有箱柜上钥匙都不见了,方
知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。他还不知连锦娘都放了。
    且说马强到了招贤馆,便把郭氏的话对众人说了。沈仲元听了并不答言。智化
佯为不理,仿佛惊呆了的样子。只听众光棍道:“兵来将挡。事到头来,说不得了。
莫若将太守杀掉,以灭其口。明日纵有兵来,只说并无此事,只要牙关咬的紧紧的,
毫不应承,也是没有法儿的。太守怎的员外?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滚出来,那才是一
条英雄好汉!即不然,还有我等众人,齐心努力,将你老救出来。咱们一同上襄阳
举事,岂不妙哉?”马强听了,顿时豪气冲空,威风叠起,立刻唤马勇付与钢刀一
把,前到地牢将太守杀死,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。黑妖狐听了,道:“我帮着马勇
前去。”马强道:“贤弟若去更好。”
    二人离了招贤馆,来到地牢。智化见有人看守,对着众恶奴道:“你们只管歇
息去吧。我们奉员外之命来此看守。再有失闪,有我二人一面承管。”众人听了,
乐得歇息,一哄而散。马勇道:“智爷为何叫他们散了?”智化道:“杀太守这是
机密事,如何叫众人知得的呢?”马勇道:“倒是你老想的到。”
    进了地牢,智化在前,马勇在后。智化回身道:“刀来。”马勇将刀递过。智
化接刀,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。回头对倪太守道:“略等一等,我来救你。”说罢,
提了马勇尸首,来到后园,撂入井内,急忙忙转到地牢一看,罢咧!太守不见了。
    智化这一急非小,猛然省悟道:“是了。这是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,暗暗
猜破,他必救出太守去了。”后又一转想道:“不好。人心难测,焉知他不又献功
去了?且去看个端的。”即跃身上房,犹如猿猴一般,轻巧非常,来到招贤馆房上,
偷偷儿看了,并无动静,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。黑妖狐道:“这太守往那里
去了?且去庄外看看。”抽身离了招贤馆。窜身越墙来到庄外,留神细看。却见有
一个影儿,奔人树林中去了。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,只听有人叫道:“智贤弟,
劣兄在此。’嘿妖狐仔细一看,欢喜道:“原来是欧阳兄么?”北侠道:“正是。”
黑妖狐道:“好了,有了帮手了。太守在那里?”北侠道:“那树木之下就是。”
智化见了。三人计议,于明日二更拿马强,叫智化作为内应。倪太守道:“多承二
位义士搭救。只是学生昨日起直到五更,昼夜辛勤,实实的骨软筋酥,而且不知道
路,这可怎么好?”
    正说时,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,来到林前,窜下一个人来,悄悄说道:“师父,
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。”智化听了,是艾虎的声音,说道:“你来的正好,快
将马拉过来。”北侠问道:“这小孩子是何人?如何有此本领?”智化道:“是小
弟的徒弟,胆量颇好。过来见过欧阳伯父。”艾虎唱了一个喏。北侠道:“你师徒
急速回去,省得别人犯疑。我将太守送到衙署便了。”说罢,执手分别。
    智化与小爷艾虎回庄,便问艾虎道:“你如何盗了马来?”艾虎道:“我因暗
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,见你老把马勇杀了,就知要救太守。弟子惟恐太守胆怯力软,
逃脱不了,故此偷偷的备了马来。原打算在树林等候,不想太守与师父来的这般快。”
智化道:“你还不知道呢。太守还是你欧阳伯父救的呢。”艾虎道:“这欧阳伯父,
不是师父常提的紫髯伯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”艾虎跌足道:“可惜黑暗之中,
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。”智化悄悄道:“你别忙。明晚二更,他还来呢。”艾虎
听了,心下明白,也不往下追问。说话间,已到庄前。智化道:“自寻门路,不要
同行。”艾虎道:“我还打那边进去。”说罢,飓的一声,上了高墙,一转眼就不
见了。智化暗暗欢喜,也就越墙来到地牢,从新往招贤馆而来。说马勇送尸骸往后
花园井内去了。
    且说北侠护送倪太守,在路上已将朱绛贞遇见了的话说了一遍。一个马上,一
个步下,走个均平。看看天亮,已离府衙不远,北侠道:“大老爷前面就是贵衙了,
我不便前去。”倪继祖连忙下马,道:“多承恩公搭救。为何不到敝衙,略申酬谢?”
北侠道:“我若随到衙门,恐生别议。大老爷只想着派人,切莫误了大事。”倪太
守道:“定于何地相会?”北侠道:“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,我在那里专等。
至迟,掌灯总要会齐。”倪太守紧记在心,北侠转身,就不见了。
    太守复又扳鞍上马,迤逦行来,已到荷前。门上等连忙接了马匹,引到书房,
有书房小童余庆参见。倪太守问:“倪忠来了不曾?”余庆禀道:“尚未回来。”
伺候太守净面更衣吃茶时,余庆请示老爷,在那里摆饭。太守道:“饭略等等。候
倪忠回来再吃。”余庆道:“老爷先用些点心,喝点汤儿吧。”倪太守点了点头。
余庆去不多时,捧了大红漆盒,摆上小菜,极热的点心,美味的羹汤,太守吃毕,
在书房歇息,盼望倪忠,见他不回来,心内有些焦躁。
    好容易到了午刻,倪忠方才回来,已知主人先自到署,心中欢喜。及至见面时,
虽则别离不久,然而皆从难中脱逃出来,未免彼此伤心,各诉失散之后的情由。倪
忠便说:“送朱绎贞到王凤山家中,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里。娘儿两个见了朱
绛贞,千恩万谢,就叫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。王老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,那老儿
恐他在家不便,却打发他上县,一来与翟九成送信,二来就叫他在那里照应。老奴
见诸事安置停当,方才回来。偏偏雇的驴儿又慢,要早到是再不能的,所以来迟,
叫老爷悬心。”大守又将与北侠定于今晚捉拿马强的话也说了。倪忠快乐非常。
    此时余庆也不等吩咐,便传了饭来,安放停当。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儿吃饭毕。
然后倪忠出来问:“今日该值头目是谁?”上来二人答道:“差役王恺张雄。”倪
忠道:“随我来。老爷有话分派。”倪忠带领二人来到书房。差役跪倒报名。太守
吩咐道:“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,暗藏利刃,不准同行,陆续散走,全在霸
王庄南二里之遥,有个瘟神庙那里聚齐。只等掌灯时,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来时,
你等须要听他调遣。如有敢违背者,回来我必重责。此系机密之事,不可声张,倘
有泄露,惟你二人是问。”王恺张雄领命出来,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,悄悄的预备
了。
   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,把太守杀害,却不见马勇回来,暗想道:
“他必是杀了太守,心中害怕逃走了,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。”胡思乱想,总
觉不安。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,这个乱子实在闹的不小,未免短叹长吁,提心吊
胆,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,在招贤馆大家聚饮。
    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采的,知道为着此事,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
起:什么“生而何欢,死而何惧”咧;又是什么“敢作敢当,才是英雄好汉”咧;
又是什么“砍了脑袋去,不过碗大疤疒拉”咧;又是什么“受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
人”咧——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,方算好的,称的起人上人。说的马强漏了气的于
尿泡似的,那么一鼓一鼓的,却长不起腔儿来。
    正说着,只见恶奴前来道:“回员外。……”马强打了个冷战。“怎么,官兵
来了?”恶奴道:“不是。南庄头儿交粮来了。”马强听了,将眼一瞪,道:“收
了就是了。这也值的大惊小怪!”复又喝酒。“偏偏的今儿事情多。”正在讲交情,
论过节,猛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,嘴儿一拱一拱的,意思要说话。马强道:
“你不用说,可是官兵到了不是?”那家人道:“不是。小人才到东庄取银于回来
了。”马强道:“瞎!好烦呀!交到帐房里去就结了。这也犯的上挤眉弄眼的。”
这一天似此光景,不一而足。
    不知到底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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